陈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铁秤婆一把薅住后领子,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挂在了秤钩上。
“阿婆,你这是干啥……”陈皮吓得脸都白了,两条腿乱蹬。
铁秤婆没理他,手指拨弄着秤砣,眉头越皱越紧。
“轻了。”她冷冷地说,“比昨天这个时候,轻了整整半斤四两。”
陈皮一愣,随即干笑道:“兴许是……刚才吓着了,出汗多……”
“放屁。”铁秤婆一把将他甩在地上,“活人掉肉没这么快的。除非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别的东西给替了。”
她那双毒辣的眼睛在陈皮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巴掌大的人形蜡像上。
那是陈皮的替身傀儡,皮匠的命根子。
“昨晚上梦游了吧?”蓝阿公突然插了一句,烟袋锅敲了敲陈皮的脑门,“吃了啥?”
陈皮浑身一僵,眼神开始躲闪:“没……没吃啥,就是……就是抠了一块墙皮……”
“啥味儿?”
“……甜的,像槐花蜜。”陈皮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恶心,干呕了一声。
铁秤婆二话不说,一把扯下那个蜡像。
她从怀里摸出一把柳叶薄刃,对着蜡像的肚子轻轻一划。
并没有蜡屑掉落。
那蜡像的肚皮像是活的一样裂开,里面露出的一团东西,让在场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那不是蜡,也不是棉絮,而是一团还在微微搏动的、鲜红的筋膜。
那质地,那颜色,跟刚才闭合的食道内壁一模一样。
“你吃的不是墙皮,是它的肉。”蓝阿公冷笑一声,“它在你肚子里做了个窝,把这一两肉给置换出来了。”
陈皮吓得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蓝阿公从兜里掏出一小把粗盐,那是用断契水泡过的盐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滴晶莹的水珠——那是哭瞎了眼的母亲流的泪。
盐巴和泪珠洒在那团筋膜上。
滋滋——!
那团肉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剧烈收缩,发出一声尖锐得不像人声的惨叫。
它在地上疯狂扭动,最后迅速风干、硬化,变成了一枚灰白色、形状扭曲的骨哨。
蓝阿公捡起骨哨,递给吴九斤。
“你是聋子,这声音伤不到你魂魄。贴在太阳穴上,听听里面是啥动静。”
吴九斤接过骨哨,那玩意儿还是温热的,像刚从谁身体里掏出来一样。
他把它死死抵在太阳穴上。
那一瞬间,并没有声音传来。
但他感觉整个头盖骨都在共振,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一幅模模糊糊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炸开。
那是一个巨大的腔室。
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全是闭着的眼睛,像是墙上长满了肉瘤。
顾一白他们就像是一群蚂蚁,站在这个巨大的眼窝中间。
画面一闪,他看见麻三停下了脚步,正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正上方那个最大的肉瘤。
那种眼神,痴迷又绝望,就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哇——!”
陈皮突然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这一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他吐出来的不是刚才的隔夜饭,也不是胃酸,而是一根细长的、亮闪闪的东西。
蓝阿公眼疾手快,用两根树枝把那东西夹了起来。
那是一根银针。
针尾刻着一个小小的“三”字。
“麻三的定尸针。”蓝阿公的手抖了一下,“这是他用来在那里面标记路线用的。”
铁秤婆一把抓过那张地图,指着上面的一处标记:“按规矩,这根针应该插在第三个转折口。那是离这儿至少两里地的地方。”
两里地外插下的针,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刻陈皮的胃里?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是他在往外传东西。”铁秤婆抬起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在火光下显得异常狰狞,“是那个鬼地方把空间嚼碎了。里面的东西,跑到了外面;外面的东西,成了它的养料。”
她猛地抓起地上的那枚骨哨,狠狠砸向岩壁。
骨哨碎裂。
并没有骨头渣子飞溅,而是从中滚出了一颗圆滚滚的、乳白色的眼球。
那眼球在地上一路滚动,最后停在吴九斤的脚边。
那瞳孔缩成了一条竖线,正死死地盯着上面的人。
而在那浑浊的瞳孔倒影里,没有映出吴九斤的脸,却映出了阿朵的身影。
画面里的阿朵,正站在一条由无数张张开的大嘴铺成的路上,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脚下。
而在她脚边,第一只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那些眼皮并不是同时睁开的。
起初只是一阵黏腻的撕裂声,像撕开粘连许久的伤口。
紧接着,墙壁上的肉瘤一个个翻卷开来,露出的不是眼白,全是瞳孔。
没有眼白,瞳孔挤满了眼眶,每一只都在急速颤动,像是在寻找焦距。
顾一白还没动,身边的呼吸声先乱了。
麻三像是被抽了骨头,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左侧墙面的一只眼睛,那瞳孔里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极了那口把他儿子困住的翡翠棺材。
“宝娃……”麻三嗓子眼里挤出破风箱似的动静,手脚并用地往墙根爬,指甲抠进岩石缝里,全是血,“爹在这儿,爹来晚了……”
另一边,怒哥浑身的红毛炸得像个刺猬。
这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鸡崽,此刻对着头顶一只赤红的眼睛发出凄厉的嘶鸣。
那眼里倒映着漫天大火,那是凤种血脉里刻着的祖地焦土。
只有小满没动。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正前方。
哪只眼睛最大,瞳孔灰白如石。
她在里面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碑,无数只手拿着刻刀,要在她身上刻下名字,一刀一刀,削肉剔骨。
每个人都被钉在了自己的噩梦里。
顾一白闭上了眼。
周围的空气很沉,带着股腥甜味。
他没看墙,也没管队友的失态。
既然这地方靠“看”来捕猎,那瞎子就是最安全的猎人。
他从袖口摸出一片雷击枣木。木片粗糙,带着焦糊味。
他凭着记忆和气流的感觉,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猛地转身,手中的枣木片贴着地面狠狠一划。
滋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枣木片划过的不是岩石,而是一团漆黑的影子——那是顾一白自己的影子。
在这诡异的眼球光芒照射下,这影子浓得像一摊化不开的墨。
顾一白抬起脚,在那团影子的咽喉处,重重踩下。
“噗。”
这一脚下去,并没有踩在实地上的触感,反倒像是踩爆了一颗熟透的浆果。
整个腔室猛地一震。
墙壁上的一只眼睛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在那一瞬间炸开了。
黑色的黏液喷涌而出,落在地上并没有散开,而是迅速聚拢,像是活物般扭曲成几个歪歪扭扭的古篆:
真盲者不避视。
顾一白睁开眼,扫过地上的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一声爆响把麻三惊醒了。
这位在土里刨食几十年的老盗墓贼,眼神里的痴迷瞬间退去,换上了一股狠戾。
他看了一眼墙上那只依旧映着儿子的眼睛,咬了咬牙。
“好阴的局。”
麻三反手拔出腰间的杀猪刀。
盗墓行当里有个损招叫“破相术”。
遇见这种摄魂的邪眼,只要毁了自己的脸,乱了五官的相,鬼神就认不出你是谁。
他没喊疼,刀刃对着左脸就是一下。
这一刀极深,从颧骨拉到下巴。
鲜血瞬间涌出,糊住了他的左眼,也遮住了他的视线。
就在血帘落下的那一刻,墙壁上那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原本清晰的翡翠棺材画面骤然模糊,变成了一团散乱的色块。
“有用。”麻三喘着粗气,血顺着下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小满似乎是被这血腥味刺激到了。
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额头上贴着的那张黄纸。
那是她名字的载体,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凭证。
嘶啦。
黄纸被扯下,揉成一团。
这一动,简直像是捅了马蜂窝。
四面八方成百上千只眼睛,在同一瞬间停止了颤动,齐刷刷地转向了小满。
那些目光如有实质,压得空气都发出了爆鸣声。
小满的身影在这些目光的聚焦下变得扭曲,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些视线生生吞噬。
“咯咯哒——!”
怒哥动了。
它没去管自己的幻象,扑腾着那双还没长齐毛的翅膀,一头撞向小满。
一团刺目的金红色火焰从它尾羽上炸开。
那不是凡火,是凤种的真焰。
火焰瞬间吞没了小满的脑袋,高温灼烧着空气,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短暂的真空屏障,硬生生隔断了那些贪婪的视线。
火焰噼啪作响,顾一白的耳朵动了动。
他在那火焰燃烧的声音里,听见了一丝极微弱的呢喃,像是有人隔着厚厚的墙壁在说话:
“别给她名字……她是我们……的出口。”
声音很稚嫩,带着哭腔。
顾一白眼神一凛,手腕一翻,那枚青铜舌钉已经扣在指尖。
这时候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法咒。
他对着地面上那滩黑色黏液最浓稠的地方,狠狠将舌钉插了进去。
咔嚓。
以舌钉为中心,地面瞬间结出一层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