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他看着她哭得颤抖的单薄身影,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坦白,眼中神色复杂变幻,有震怒,有寒意,最终却化为一抹沉沉的动容。他静立了许久,殿内只余钱馨禾压抑的抽泣。
半晌,他才轻咳一声,声音沉缓,听不出喜怒:“血衣卫……他们控制你们,是在身上用了毒?还是别的什么手段?本王想知道,皇帝究竟用什么法子,能让你们这般畏惧,连死都不怕,却怕违逆他的命令。”
钱馨禾身子一颤,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恐惧:“是……是魔音!陛下手中有一支特制的骨笛。若奴婢……不能如期完成上命,陛下便会派人吹响那魔笛。奴婢……纵在百里之外,依旧会……依旧会感到撕心裂肺,浑身血脉如同被万千虫蚁啃噬,最终会血液枯竭而亡……死状……极其凄惨。曾经有同伴任务失败,奴婢……奴婢亲眼见过那惨状……”她说到这里,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显然那记忆恐怖至极。
“什么狗屁魔音!”李珩闻言,眉头紧锁,眼中闪过锐利的光,“那是蛊!是用特定音律催发早已植入你们体内的蛊虫发作!”他对于南疆巫蛊之术有所涉猎,一听便明白了关窍。
说着,他趋步上前,探手握住钱馨禾纤细的腕子,稍一用力便将仍跪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他的手指准确搭上她的脉门,凝神细察。指下脉象滑而时促,深处似有异物游弋之感。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她颈侧、耳后几处穴位轻轻按压,仔细观察她的反应。钱馨禾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有些无措,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茜雪!”李珩扬声唤道。一直守在殿外廊下的茜雪应声而入。“去取我的银针来,再备一盏烈酒,一盆清水,还有……将我那个紫檀木的小药匣取来。”
茜雪领命匆匆而去。李珩则让钱馨禾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继续仔细检查。他示意她伸出舌头观察舌苔,又翻开她的眼睑查看,手指偶尔轻触她手臂、肩背的几处经脉。他的动作专注而迅速,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钱馨禾起初身体僵硬,但见他神色凝重认真,毫无狎昵之意,便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心跳得飞快。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侧颜,感受着他指尖偶尔划过肌肤的触感,心中百感交集。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想到他那般在意寻找潜伏者,如今自己坦白,他非但没有立刻发作,反而如此专注地为她检查……一个念头悄然滋生: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不如……不如索性把这早已倾慕于他、却因身份而深埋心底的情意了了,把这身子给了他,让他如愿,自己死也少了桩憾事……
她正心乱如麻,脸越来越红,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想解开衣襟的盘扣时,李珩却突然松开手,脸上露出恍然与一丝兴奋:“找到了!果然是蛊虫作祟!此蛊并非潜伏心脉或脑宫,而是寄附于‘带脉’与‘冲脉’交会之处的隐络之中,难怪寻常诊察难以发现!此蛊当是南疆秘传的‘丝弦蛊’,其状若细微丝线,闻特定音律则躁动钻噬,令人痛不欲生!”
他急忙转向刚端着东西进来的茜雪:“快!再去准备些东西:取三钱朱砂、二钱雄黄粉研细,用烈酒调和备用。再取新鲜公鸡血半盏,要现取!还有,把我前几日带回来的那截‘定神香’点上!”
茜雪见王爷神色急迫,不敢多问,放下手中的银针等物,又匆忙跑了出去。
钱馨禾听到“丝弦蛊”之名,身体又是一颤,这正是血衣卫内部流传的恐怖名称。见李珩竟真的找到了关窍,并要着手为她解除,她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希冀,但旋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理智压了下去。她再次“扑通”跪倒在地,这次是面对李珩,眼中带着恳求与决绝:“王爷!奴婢……奴婢恳请王爷暂缓为奴婢驱蛊!”
李珩眉头一皱,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你不想摆脱这控制?”他语气微沉,以为她终究还是无法背叛旧主。
“不!奴婢做梦都想摆脱那生不如死的控制!”钱馨禾急急摇头,泪水再次涌出,“只是……王爷,潜伏于王府之内的血衣卫,绝非仅奴婢一人!虽然血衣卫之间,除了那首领外,和其它人彼此间并不知身份,也并无联络,但奴婢能确定,当初与奴婢一同进府的二十人中,绝非仅奴婢一人是血衣卫所属!”
她膝行两步,更靠近李珩,压低声音急切道:“就算王爷怜悯,饶过奴婢性命,此刻为奴婢解了蛊毒,可消息一旦走漏,其他潜伏者只会更加隐匿,甚至可能狗急跳墙。不如……不如王爷明日带奴婢回香山别院,在所有女眷姐妹面前,再为奴婢驱除这折磨人的恶毒蛊虫!”
她抬头仰望李珩,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为他着想的急切,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如此以来,或可让其他潜伏的血衣卫亲眼看到摆脱控制的希望!王爷平日待府中上下宽厚亲和,体贴照顾,奴婢相信,大家心中皆有感念。但凡有一线希望摆脱皇帝的控制,不再做那生死不由己的傀儡,或许……或许会有人愿意主动向王爷坦白身份!毕竟,没有人心甘情愿过着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魔音催命的日子!”
她说完,深深伏下身去。她心里清楚,那驱蛊过程需要除去衣衫,行针用药,极为私密。自己主动提出当众进行,这份为他筹谋、不惜自身名节的心思,已然能说明一切。
李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着。殿内只闻灯花轻爆与更漏滴答。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真诚、牺牲,以及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女子最深处的羞涩与奉献之意。这沉默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有对她处境的了然,有对她提议的权衡,或许还有一丝复杂的怜惜。他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伸出双臂,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背,稍一用力,便将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钱馨禾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