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内，沉香起了个大早。
或者说，她几乎是睁着眼，看着窗外夜色从浓墨化开，再到天际泛起第一丝灰白。
那短暂而无效的睡眠里，梦境都充斥着燃烧的纸灰与师姐冰冷决绝的眼神。
天光刚蒙蒙亮，她便已起身，用冰冷的清水仔细梳洗，试图让混沌的头脑清醒几分，还换上了一套代表着药王谷长老权威与严谨的深青色绣银纹服饰，每一处盘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她决定再去百草轩看看，看看云芝师姐的状况，看看那位楚家公子是否真的稳定，也看看……能否从师姐那里得到更多暗示或指示。
然而，当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自己精舍院落的木门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已然安静地立在门外不远处的紫竹旁。
晨光熹微，洒在她身上，衬得她面容温婉，裙摆曳地，仿佛已等候多时。
木香。
她仿佛已在那里等候了许久，连裙摆拂过草叶沾染的湿痕都尚未干透。
晨光柔和地勾勒着她温婉娴静的侧脸，姿态娴雅。
沉香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掠过脊背。
但她能坐稳药王谷长老之位，也绝非易于之辈。
脸上那瞬间无法控制的僵硬，极快地被她强行压下，顷刻间转化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木香师姐？”沉香迈步走出院落，顺手带上房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有些意外，还带着刚醒不久的微哑，“你……怎么这么早在这里？等了很久吗？”
木香闻言，缓缓转过身。晨光落在她脸上，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柔和。
“不久，只是想起你昨日说要好生休息，又思及谷外情势叵测，防务布置和弟子调度还需你我二人共同商议，方能定夺周全，便想着早些过来，若你醒了，正好一同前往，路上也能说说。”
她的话语真诚自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思虑周全，一心为公的可靠师姐。
沉香压下心头的惊疑，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有劳师姐挂心，我休息了一下，感觉好多了，正打算先去百草轩看看云芝师姐和楚公子，然后便去与师姐汇合，商讨布防之事。”
“如此甚好。”木香微笑颔首，很自然地踱步到沉香身侧，与她并肩而立，“那便一同前去吧，我们正好可以边走边商议，节省些时间。”
一路上，木香果然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起谷外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以及药王谷各处阵法、岗哨、弟子力量的配置与调整方案。
她的思路清晰，考虑周全，甚至提前准备了好几套应对不同冲突级别的预案。
沉香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心惊。
木香的准备，未免也太充分和周到了，周到得……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之局，并且深思熟虑了许久。
就在她们走了没多久，木香脚步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散发着淡淡宁神草药香气的锦囊护身符，递到沉香面前。
“对了，沉香师妹，这个给你。”木香语气温和，带着长姐般的体贴关怀，将锦囊递到沉香面前。
“这是我昨夜回去后，想着万毒谷虎视眈眈，他们行事素来阴狠，难保不会用些防不胜防的下作手段，便连夜调配了一些我特制的清心避毒散，封入这护身符中，药效虽不敢说能解百毒，但寻常毒瘴秽气，当可抵挡一二，危急时或能争取片刻生机。”
她眼神诚恳，继续道：“谷中的每一个人我都准备了一份，并让弟子分发了下去，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你贴身收好，莫要离身。”
沉香看着递到眼前的护身符，那精致的绣纹，那熟悉的草药气息……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充满同门情谊。
然而，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那张已被烧毁的纸条，闪过云芝师姐那冰冷警告的眼神。
她的指尖，不自主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便神色如常地伸手接过，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多谢师姐费心，还是师姐想得周到。”她将护身符仔细收入怀中，动作自然。
只是那敛下的眼眸深处，一片冰冷。
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将药王谷核心区域的防务布置大致敲定，并吩咐随行的弟子分头去传达、落实。
当她们并肩来到百草轩院落门口时，恰好与另一行人迎面相遇。
正是面色依旧阴沉，但眼底深处藏着焦虑的楚天放，他半拥着换了一身华贵衣裙，却破天荒戴着面纱的万玥。
本以为是一对恩爱夫妻，奈何万玥那难掩憔悴红肿的眼睛太过明显，仔细观察，那被楚天放拥着的身子还有些微颤。
邱蓉带着两名弟子走在稍后一些的位置，看不出喜怒。
他们显然也是掐着时间，早早便来继续要个说法。
楚天放魁梧的身形往前一挡，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各位！时辰已过，这一晚上都无事发生，是不是就证明焱儿已无危险，是不是能让我们亲眼见焱儿一面？”
沉香和木香对视一眼，还未及开口应答……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形也比昨日更加清减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云芝，扶着门框，缓缓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众人，在楚天放夫妇和邱蓉脸上顿了顿，最后落在沉香和木香身上，微微颔首。
然后，她用那依旧带着虚弱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缓缓说道：“进来吧，他醒了，不过，身体极度虚弱，神魂不稳，只能短暂见一面，不可喧哗，不可惊扰，说完该说的话，便需离开，让他继续静养。”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权威。
院中众人神色各异。
楚天放和万玥眼中爆发出狂喜与急迫。
邱蓉眼神微眯，若有所思。
沉香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木香脸上，依旧是那无可挑剔，温和而恭顺的关切神情。
一行人，怀着各自的心思，随着云芝那虚弱却挺直的背影，缓缓踏入了房间。
床榻之上，脸色依旧苍白，唇无血色，但确确实实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涣散疲惫却已有了清明的白安，正微微偏过头，望向门口涌入的众人。
在看到随着云芝进来的人后，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你们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