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的脚步在地下通道的转角处顿了一下。头顶的通风管嗡嗡作响，像是有层薄铁皮压在耳朵上。他没有回头，可背后那道目光却像黏在皮肤上，安静、固执，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温度。
他刚才走得并不快，甚至有点慢。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口上，沉得喘不过气。
观测台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金属咬合的声音被风吹散了。那里还站着一个人，靠着栏杆，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像一句没写完的话。
陆烬抬手摸了摸腰间的战术板，指尖划过屏幕边缘。新的布防图已经调出来——东侧防线加了三个隐蔽火力点，c区西侧过滤阀的信号增幅器也完成了最后校准。一切都在计划内，没有一丝差错。
可他的手还是没松开。
他知道那块巧克力还在原地。深褐色的包装，70%可可含量，没拆封。是凌昊放的。不是随手一扔，也不是塞过来就算了，而是轻轻地、小心地放在护栏边上，好像怕惊到谁似的。
就像递来一杯温水，或者轻声说一句：“你该休息了。”
正因如此，他胸口才更闷。
在基地里，甜食可是稀罕玩意儿。林瑶每次领到补给，都会偷偷往他抽屉里塞两颗糖；石头执行任务回来，总会从背包夹层掏出一颗皱巴巴的糖果，说是“战利品”；艾米更夸张，有一次为了换一盒草莓软糖，差点把通讯终端都押给了钱万有。
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拿着巧克力来找他——不为讨好，也不为交换。
只是为了……让他别太累。
他咬了咬后槽牙，终于迈开脚步。
通道两侧的应急灯泛着昏黄的光，照得地面灰蒙蒙的，像旧纸一样发暗。经过武器库前的检查点时，守卫刚换岗。新来的队员低头整理护臂，肩章上沾着一点奶油渍——和昨天凌昊在净水系统检修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陆烬看了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
凌昊站在观测台边，手指轻轻敲了敲口袋。那块巧克力就在里面，纸角微微翘起，硌着大腿。他没再看陆烬离开的方向，只是抬头望着夜空。
今晚的天特别干净，星星多得数不清。
断刃基地建在高原裂谷带，空气稀薄，尘埃少，一年到头也就冬夜能看见银河。今天正好赶上。
他小时候听妈妈说过，睡不着的时候就找最亮的那颗星，盯着它看，心跳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那时候他还小，真信了。后来才知道，妈妈其实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
风从废墟那边吹来，带着铁锈和冷却液的味道。远处的地平线黑漆漆的，像被刀切过一样整齐。明天一早，那里就会涌来大片尸群，而陆烬一定会第一个冲出去。
他会跳下城墙，拳头砸进变异体的胸膛，一脚踹飞扑上来的低阶丧尸，然后继续往前冲，像一把插进敌阵的利刃。
他总是这样。
明明可以指挥全局，却非要亲自上阵；明明已经强得无人能及，还要一次次用拳头证明自己够狠、够硬。
可刚才那一刻，当他看着陆烬背影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忽然就不想笑了。
他当然知道陆烬为什么躲着他。
白天训练场那一幕，那些话说得多狠，眼神就有多痛。那些话不是说给赵乾听的，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要赢过所有人，我才配站在这里；我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他这种连战斗都不敢上的Alpha。
可笑的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个“不敢战斗”的Alpha，到底有多厉害。
他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捏在手里看了几秒。
包装纸上印着小小的银色字母，拼成一个早就倒闭的甜品品牌。这糖应该是他在希望要塞时藏下来的，这么多年一直留着，没吃，也没扔。
他拇指蹭过封口，轻轻一撕。
咔。
细微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他没把糖放进嘴里，而是重新折好包装，塞进外衣内袋。然后靠回栏杆，双手插进裤兜，望着星空，一动不动。
陆烬在武器库门口站了将近十分钟。
门禁绿灯亮着，权限通过了，可他一直没进去。他在等心跳平下来。
布防图攥在手里，边角已经被汗水浸软。他知道自己该进去检查装备调配、确认弹药存量、核对人员名单。这些事他每天都做，一丝不苟，从不出错。
但现在，脑子却空了一块。
不是紧张，也不是焦虑。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像心里某道防线悄悄裂了条缝，冷风正往里灌。
他想起凌昊说话的样子——没有笑，也没有装出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很平常地说：“不会有事的。”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可偏偏这句话比任何挑衅都让他心慌。
他不怕挑战，不怕质疑，甚至不怕赵乾当众嘲讽他是失衡的omega。他怕的是这种毫无攻击性的温柔。
因为它根本不讲道理。
它不给你反驳的机会，也不需要你回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你最没防备的时候落下，留下一个连你自己都说不清的动摇。
他闭了闭眼。
脑海里浮现出那块巧克力的样子。
深褐色，方方正正，包装简单。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林瑶上次弄来的那种，他只敢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吃一颗，还得把糖纸藏好。有一次艾米撞见他正往嘴里塞，还故意夸张地喊：“哇！陆队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结果被他拎着后领直接丢出了指挥室。
可现在，有人主动把同样的东西送到他面前，还说“你用得上”。
不是“送你”，不是“给你”，而是“你用得上”。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需要，像是看穿了他的克制与沉默。
他猛地睁开眼，手指收紧，几乎要把布防图揉成一团。
不能再想了。
明天有一场恶战，他必须保持清醒。情绪波动是最危险的东西，养父教过他：一个指挥官如果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那就离失败不远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武器库。
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一排排武器架整齐排列，近战区挂着他的专属拳套，表面覆盖着细密的能量纹路。那是【物质强化】异能的最佳传导媒介，每次戴上都能感受到力量顺着指尖蔓延。
他走过去，伸手握住拳套的瞬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节奏稳定，不是巡逻队的步调。
陆烬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门开了。
凌昊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工具箱，肩膀搭着擦油布。他穿着技术区的工装外套，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
“c区主阀舱的备用泵有点抖动，我去看看。”他说，声音平静，“顺路经过。”
陆烬没应声。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呼吸的节奏。
几秒后，凌昊转身要走。
就在他抬脚的刹那，陆烬开口了。
“你修的那个泵……”
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凌昊停下。
“……挺稳的。”
空气仿佛凝住了一瞬。
凌昊没回头，肩膀却微微松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脚步继续向前。
门关上前，他留下一句话。
“明早第一波尸群，会从东南方向绕过来。风向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