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更加低沉:“打过……怎么没打过。天启年间,崇祯初年,辽东那鬼地方,冬天冷得能冻掉下巴。”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咱们大明的官军,步卒为主,火器也有,但……唉,在野外,无遮无拦的地方,遇到满洲鞑子的骑兵大队,那真是一场噩梦。
他们的马快,人悍,呼啸而来,箭如飞蝗,咱们的阵型稍微一乱,他们就像狼群一样扑上来,马刀闪亮,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只有依托坚固的城池,架上火炮,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论野战,那时候……十个明军骑兵,未必挡得住五个鞑子骑兵的冲击。
不是兄弟们不拼命,是……打法、训练、气势,全都被压了一头。”
他这段毫不掩饰失败经历的讲述,让周围的年轻斥候们脸色都有些发白,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压力。
然而,韩队长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坚硬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冯总兵军令已下,咱们的任务就是御敌于外,绝不能让满蒙的探马摸清咱们防线的虚实!
遇到小股斥候,找机会,利用咱们的家伙事,想办法吃了他们!但记住,不准贪功冒进,追出去太远,小心钻进人家的口袋阵!如果碰上的是大股骑兵,别犹豫,立刻后撤!”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咱们的底线,是身后十五公里!退到那里,如果他们还不依不饶追过来,别吝啬,立刻点燃红色信号火箭,呼叫咱们的骑兵主力!
曹参将部下骑兵就在这附近游弋,咱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硬碰硬的拳头,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在退到十五里线之前,在确保咱们自己人能大部分撤走的前提下,要尽可能地拖延他们,干扰他们,不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观察!都明白吗?”
“明白!”众人低声应道。
韩队长看着这群即将面临严峻考验的部下,冷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表情:“这次任务十分凶险,我希望等打完仗,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们每一个人。
都给我机灵点!记住我教的,看到他们拉弓的预备动作,别管距离看起来还多远,立刻俯身!只要到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晒然一笑,拍了拍手中的燧发骑铳,豪气顿生:“呸!其实也不用死记到了射程,咱们这新宝贝的射程,可比他们那些角弓、开元弓要远!
真到了接战距离,听我命令,优先射他们的马!马目标大,倒了马,骑兵就废了一半!要是人没死,落在地上,也别傻乎乎冲上去近战缠斗!
记住了,咱们是大夏的兵,能用火器解决的问题,绝不拿弟兄们的命去填!只要有开火的机会,就不准近战!这是铁律!都给我刻在脑子里!”
韩队长的这份底气,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于他手中这支堪称划时代的新式武器——大夏夏三式燧发火铳,这背后,凝聚着这个时代东方火器天才的心血。
1635年,大明火器专家毕懋康在其着作《军器图说》中,便详细描绘并论证了自生火铳(即燧发枪),他设计的燧发机构利用燧石撞击钢片产生火花,引燃火药池中的引火药,从而发射。
相比需要明火点燃火绳的火绳枪,燧发枪射速更快,不受风雨影响,隐蔽性也更强。
而在此前子母火铳研发后,大夏军器司集中了能工巧匠,结合此前火铳研发经验,历经多次试验和改进,终于定型生产出夏式系列燧发枪。
其中配发给骑兵和精锐斥候的,便是较为短小精悍的夏三式骑铳。
它的优点显而易见:取消了碍事的火绳和火绳杆,发射准备时间大大缩短,采用较为可靠的弹簧燧发机,哑火率比之前大夏的火铳更低。
枪身较短,便于骑兵在马上装填和使用,为了应对北方风沙和可能的雨雪,军器司还改进了火药池的防尘盖设计。
尽管其造价和弹药消耗,在这个普遍认为人命贱如草的时代,远比一条人命值钱。
但在张行和大夏高层的决策中,士兵的生命和战斗力提升的价值,远非金银可以衡量。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理念,以及通过先进武器形成代差优势的战略思想,使得大夏不遗余力地推进火器化。
目前,由于产能限制,这种新式燧发枪优先配发给了直面最强敌人——满蒙联军的大夏北疆部队。
与韩队长这边紧张、务实、充满技术信心的战前准备截然不同,在防线以北更远的草原深处,几队由满洲白甲兵率领的蒙古轻骑,正肆无忌惮地纵马奔驰,进行着他们的侦察。
他们的态度,与韩队长记忆乃至担忧中的精锐强悍似乎并无不同,但多了几分近乎狂妄的轻视。
“哈哈哈,台吉让我们来看看南蛮子的墙修得怎么样了?”一个满脸横肉、梳着金钱鼠尾的满洲牛录(佐领)大声嘲笑着,用满语混杂着蒙语对身边的蒙古骑兵说道,“要我说,看什么看?
就南蛮子那点本事,修再高的墙有什么用?当年在辽东,在宣大,他们修的关隘少吗?还不是被咱们八旗勇士一冲就垮!只能望风而逃!”
旁边的蒙古骑兵头目谄媚地附和:“大人说的是!明狗软弱,只会躲在墙后面放炮,现在换了什么大夏,我看和大明也差不多!都是一群胆小鬼!”
另一名满洲骑兵嗤笑道:“他们的火铳?噼里啪啦响得热闹,打得准的没几个!等咱们大军一到,万箭齐发,再一个冲锋,保管叫他们哭爹喊娘!
这草原,终究是咱们骑马人的天下!南蛮子种地可以,打仗?呸!”
污言秽语在风中飘散,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贪婪幻想和对大夏军队的极端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