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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小窝
甩上门,将外面世界的纷扰与夜晚的凉意暂时隔绝。
没有开灯,他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踢掉鞋子,摸索着穿过堆着几个未拆封纸箱的客厅,径直走向浴室。
屋子里有淡淡的灰尘味道和新油漆的微弱气息,混杂着他前几天图便宜买来的劣质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空旷,安静,没有钟映雪那里总是萦绕的淡淡花香和温暖人气,也没有小时候孤儿院集体宿舍的嘈杂。
这是他的“新家”,用摆摊攒下的钱租的,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却让他有种笨拙的、掌控着自己一方天地的感觉。
他扯下身上那件沾染了夜晚复杂气息的卫衣,随手扔在洗衣机盖上。
然后是裤子。
只穿着一条旧短裤的少年,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没有犹豫,他拧开了花洒的把手。
“哗——!”
一开始喷出的水冰冷刺骨,激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肌肉瞬间绷紧。
但他没有调温,反而向前一步,将自己完全置于水柱之下。
冰冷的水流粗暴地冲刷过头发、脸颊、脖颈,顺着锁骨凹陷处汇成溪流,漫过胸膛、腰腹,带走皮肤表面的温度,也仿佛要冲走这一晚堆积的疲惫、尴尬、震惊和那些沉甸甸的思绪。
他抬起手,“啪”一声撑在对面冰凉的瓷砖墙上,弓起背,低下头,让冰冷的水流直接冲击后颈和脊椎。
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睫毛,模糊了视线。
身体在低温下微微颤抖,牙齿甚至有点打颤,但他撑在墙上的手臂绷紧了青筋,固执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在跟自己较劲,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洗礼。
冷水逐渐被管道里残留的热量中和,变得温凉,然后是适宜的温热。
蒸汽开始袅袅升起,模糊了狭小浴室里那面不大的镜子。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驱散了体表的寒意,却似乎无法触及心底某个结了冰的角落。
江南闭着眼睛,额头顶着冰凉瓷砖,温热的水流顺着紧实的背部肌肉线条蜿蜒而下。
在一片哗哗的水声和氤氲的蒸汽里,外界的喧嚣彻底远去,只剩下他自己逐渐平复的呼吸和……脑海里无法抑制翻涌的画面。
不是宴会的衣香鬓影,不是星陨冷峻的脸,不是于若楠羞愤的眼神,甚至不是那张沉甸甸的黑卡带来的恍惚。
是更炽热、更鲜活,也更为尖锐的记忆。
百货商城的大火
带着自己从楼上跳下
那满是灰尘的脸庞
那是和山猫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到后来学校把自己带走,带到暗夜军分部的基地。
听见的一拳又一拳垂着亚历山大的声音。
那是第二次见她,他手上那时候还带有血迹。
以及灵虚的最后一次。
自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啊,值得为了自己拼上自己的命吗。
“你答应过我的,遇到危险,你会第一个跑的。”
她快死的时候还说这那些话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烙进江南的耳朵里:
**“江南,你得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不是那种虚张声势的强,是真正的,从骨头缝里都淬着火、淬着铁的强。”**
**“强到足以砸碎那些该死的‘不得已’,强到能让‘牺牲’这个词从我们的字典里滚蛋。”**
**“然后,”她盯着江南,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就能守住你想守住的一切了。我,还有的队友,还有……你自己。”**
**“你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
这句话,曾经是她最后的劝告,是自己今后与自己的约定。
如今,却成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倒刺,每一次想起,都牵扯出绵密尖锐的疼,和几乎将他淹没的无能为力。
热水汩汩流淌,浴室里温暖潮湿,江南却感到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冷。
他撑在墙上的手慢慢滑落,身体顺着瓷砖墙缓缓下滑,最终蹲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蜷缩起来,双臂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花洒的水流打在背上、头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水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只有肩膀难以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不是哭。他咬着牙对自己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只是……眼睛被热水和蒸汽熏得太厉害。只是太累了,蹲一会儿。
可是,心脏那里为什么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铺天盖地的悔恨?
如果当时他再强一点,反应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是不是就能改变那该死的结局?
自己对星陨那句“你没资格提她”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
这些自己说出的话如同冰锥,一次次刺入进脑海。
是啊,没资格。活着的人,有什么立场去追问逝者的牺牲?连她拼死守护下来的这条命,都似乎带着原罪。
可是……不甘心啊!愤怒像野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迷茫如同浓雾,让他看不清前路。
但在这片灼烧的疼痛和冰冷的迷雾深处,一种更为原始、更为凶悍的东西,正在挣扎着破土而出。
“变强……” 一声嘶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音,混在水流声中,几不可闻。
江南猛地抬起头,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颊,水珠不断滚落。
他的眼睛被蒸得发红,眼底却不再是痛苦的空洞,而是燃起两簇幽暗却执拗的火苗。
他盯着眼前流淌的积水,盯着瓷砖缝隙里模糊的污渍,仿佛要盯穿这现实,盯向某个必须抵达的未来。
“我会的。”
他对着空气,对着记忆里那个永远定格的笑脸,对着自己灵魂深处那个嘶吼着的不甘灵魂,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
“不管要付出什么,不管要用什么方法……我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不是为了告慰亡灵(那太苍白),也不是为了向谁证明(那太可笑)。
是为了下一次,当他在意的人需要他站在前面时,他不再是被推开、被保护的那一个。
是为了当黑暗和獠牙再次袭来时,他能有力量撕裂它们,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一切被夺走。
他扶着墙,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关掉了花洒。
突然的寂静中,只有水滴从发梢、身体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
他扯过挂在一边的旧毛巾,粗暴地揉搓着头发和身体,直到皮肤泛起淡淡的红色。
镜子被蒸汽覆盖,只映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他伸手,胡乱抹开一片清晰。
镜中的少年,湿发漆黑,眼神带着狼崽子般的狠厉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红痕,下颌线绷得死紧。
左臂那道在兽潮中留下的旧伤疤,在温热环境和激烈情绪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像一道沉默的铭文。
他套上干净但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裤,走到狭小的客厅窗边。
外面是沉睡的老城区,零星灯火,寂静无人。
与他口袋里那张代表某种认可和关照、也代表未知纠葛的黑色金属卡片,以及那个冰冷高效的通讯器,形成了诡异的对照。
危机如影随形,秘密缠绕己身,前路迷雾重重。但……
夜市明天还要出摊,新的烤冷面酱汁配方还没调试好。
暗夜军的集训后天开始,他得提前准备好装备。
身上的“异常”需要警惕和研究,但不能让它成为恐惧的源头。山猫的那份信念,他得扛起来,用自己的方式。
至于想要守护的人……钟映雪温柔担忧的脸,夏瑶狡黠灵动的笑容,甚至星陨那张冷硬却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面孔……都在他心头划过。
江南对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甚至有点狰狞,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等着吧。”他低声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沙哑,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夜深沉,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吹响号角。但这一次,他将主动出击,向着“最强”的道路,哪怕荆棘密布,哪怕孤独前行。
他转身,走向那张堆着杂物、还没铺好的床铺。休息,是为了明天更用力地活着,以及还有对于明天晚上夜市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