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另一边是深不可测的残酷。抉择的天平两端,放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江南握着手机,指尖悬在钟映雪那条邀请信息的回复框上,却迟迟按不下去。窗外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晃眼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一切都透着一种脆弱的宁静。
(要……去吗?)他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老大的意思,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那是命令。)
可心底更深的地方,另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挣扎:(可是……我现在不是很好吗?雪雪的关心,大狼灭虽然闹腾但也算热闹,摆摊能养活自己,还有了……不算家的落脚处。眼下的这些,不正是我以前在孤儿院、在夜市里摸爬滚打时,偷偷幻想过的“挺好”吗?为什么非要跳进那个明显麻烦更多、更危险的世界?)
兽潮的阴影,左臂的隐痛,星陨话语里提及的“异常”和“代价”,还有山猫牺牲带来的沉重负担……这些如同粘稠的黑暗,被他暂时压在心底,用市井的喧嚣和姐姐的温柔覆盖着。他贪恋这层覆盖下的暖意,哪怕知道它可能一戳就破。
犹豫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最终,那股对未知的抗拒和对眼前宁静的贪恋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拿起那个冰凉的银色通讯器,找到了星陨的加密频道,拨通。
等待接通的短暂几秒,心跳如擂鼓。
“嘟——嘟——”
接通了。
“喂,老大。”江南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随意,“那个……集训的事儿,我能……不去吗?”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没有预料中的怒斥或质问,只有一种沉静的、几乎能透过电波传递过来的压力。
然后,星陨的声音传来,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耳膜:“你说呢。”
没有反问,是平铺直叙的否定。江南头皮一麻,但还是硬着头皮,试图表达自己“合理”的诉求:“现在……我这边真的挺好的。姐姐让我搬过去一起住,生活上没什么问题。我自己摆摊也能赚点钱。暗夜军那边……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所以……我其实,并不太想去。” 他尽量把理由说得个人化、生活化,试图淡化“违抗命令”的意味。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江南几乎能想象出星陨在通讯器那头,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寒潭的样子。
终于,星陨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没有太大起伏,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江南试图掩藏的侥幸心理上:“你觉得,该拿的‘补助’拿到了,钟家的关系稳住了,眼下这点‘安稳’也到手了,我这边……就威胁不到你了,是吗?”
江南呼吸一滞,握着通讯器的手指骤然收紧。
星陨没有等他回答,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那平淡的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冷酷:“行。”
“别后悔。”
“嘟——嘟——嘟——”
通讯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在耳边响起,空洞而刺耳。
最后那三个字——“别后悔”——像三块坚冰,瞬间砸进江南刚刚升腾起一丝暖意的心湖,砸得水花四溅,寒意刺骨。
他僵在原地,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缓缓爬上后颈,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手里的通讯器仿佛还残留着星陨话语里的低温。房间里的安静变得格外厚重,阳光下的尘埃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糟了……)一个清晰的认知砸进脑海。(我好像……把事办砸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砸。是触动了那位以铁腕和深不可测着称的暗夜军总指挥,最不能触碰的底线。
星陨说的“别后悔”,绝不仅仅是气话。
(不祥的预感……)江南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加速跳动起来。他太了解星陨那种人了,说一不二,手段……难以预测。他说“别后悔”,就绝对不是口头威胁那么简单。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江南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在狭小的客厅里踱步。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安宁,姐姐的关怀,夏瑶的吵闹,不用再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不用在深夜里独自对抗冰冷的回忆和左臂的隐痛。这不就是他潜意识里,在经历了兽潮生死、见识了高层隐秘之后,最渴望的避风港吗?
另一边,是星陨代表的那个世界——铁血、纪律、未知的危险、严苛的训练,还有他身上那甩不掉的“异常”和与山猫牺牲纠缠不清的过去。去了,就意味着主动跳进漩涡中心,意味着告别眼前这短暂偷来的平静。
(该拿的我都拿到了……)他想起星陨的话。黑卡里的“补助”,算是一种封口费或者安抚吗?星陨对他的特殊关注,是否也建立在“他必须进入暗夜军体系便于监控”的前提下?自己拒绝了征召,是不是等于撕毁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江南混乱的思绪。这个时间,谁会来?
他走到猫眼前向外看去,心里咯噔一下。门外站着两名穿着深灰色制服、面容冷峻、肩章显示着暗夜军后勤保障部门标志的陌生军官。他们身姿笔挺,眼神平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江南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江南同志?”为首的一名军官声音刻板,确认身份后,递过来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夹,“根据《特殊人才征召与保障条例》第七章第三条,及暗夜军总部【星陨】直属命令,现对编号‘南-0731’关联账户及权限进行临时复核与调整。这是通知函。”
江南接过文件夹,快速扫了一眼。上面是冷冰冰的条款和命令,核心意思就是:因被征召人(也就是他)拒绝履行预备役集训义务,其名下由暗夜军提供的“特殊人才生活保障账户”(即那张黑卡)立即冻结,相关消费权限及后续补助发放中止。同时,其作为“兽潮幸存者”享有的部分医疗跟踪、心理援助及有限度的信息屏蔽等临时特权,进入重新评估状态。
冻结?中止?重新评估?
江南的脸色变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医疗跟踪中止,意味着他左臂的旧伤和可能存在的“异常”将失去官方的监测和潜在支持!信息屏蔽特权评估,意味着他和钟映雪的关系、他过去在夜市的“丰功伟绩”、甚至可能更敏感的信息,都有可能被摆上台面!
“这是……什么意思?”江南的声音有些干涩。
“字面意思,同志。”另一名军官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你有权在24小时内向军纪委员会提出申诉。但在复核期间,上述调整立即生效。另外,”他看了一眼江南身后凌乱的房间,“根据条例,由军方提供或补贴的住所如在非任务期闲置,也将进入回收流程。请做好相应准备。”
住所回收?这破出租屋是他自己租的!等等……难道星陨连这个都查到了?或者,他指的是别的“可能”?
没等江南想明白,两名军官已经干脆利落地敬了个礼,转身离开,步伐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拖沓。
江南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通知函,感觉浑身发冷。星陨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直接打在了他刚刚以为拥有的“安稳”七寸上。
经济来源被掐断,潜在保障被取消,甚至连这处容身之所都可能受到威胁。这不仅仅是剥夺,更是一种清晰的信号:拒绝进入我的体系,你就将失去在这个体系覆盖下得到的一切庇护和便利,甚至可能暴露在更多的风险之下。
“靠!”江南低骂一声,一拳砸在门框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在星陨和他代表的庞大力量面前,他这点小小的反抗和犹豫,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他想起星陨挂断前那句冰冷的“别后悔”。
现在,后悔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屋里,看着手机上钟映雪那条充满温暖邀请的信息,又看了看手里冰冷的通知函。姐姐和夏瑶的好意是真挚的,但他怎么能带着一身麻烦和可能的风险住进去?星陨今天能冻结他的账户,明天会不会因为他的“不配合”,而对钟家施加某种压力?钟老爷子刚刚接受了“素质共享”,钟家与星陨、与军方的关系正处在一个微妙而关键的时期……
他不能连累她们。
温暖的家?残酷的训练?
这根本不是二选一。当他被星陨注意到,当他身上被标记了“异常”,当山猫的牺牲与他纠缠不清时,他其实就已经失去了选择“平凡温暖”的资格。所谓的“美好”,不过是暴风雨前脆弱的幻象,星陨轻轻一挥手,就让它露出了底下冰冷的现实。
江南颓然坐倒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床铺上,双手捂住脸。左臂的旧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那些未曾远离的危险和代价。
过了许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迷茫、犹豫、甚至那点对安逸的贪恋,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他拿起那个银色通讯器,再次拨通了星陨的频道。
这一次,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星陨的声音传来,依旧平淡无波:“想清楚了?”
江南咬着牙,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集训,我去。账户、权限,恢复。别动我身边的人。”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星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后天凌晨四点,三号停机坪。别迟到。”
“等等!”江南叫住他,“我还有个条件。”
“……说。”
“在我集训期间,帮我照看好我姐,还有夏瑶。别让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到她们。”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自己在意的人争取的保障。
星陨的回答很简短:“可以。”
通讯再次挂断。
江南放下通讯器,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抗争,抽空了他大半的力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将自己交给了那个未知而严酷的世界。温暖的家近在咫尺,却已是他暂时无法回归的彼岸。
他拿起手机,给钟映雪回复,手指有些颤抖:
【姐,对不起。刚刚接到紧急通知,暗夜军那边有非常重要的封闭集训,后天一早就得走,可能要很久。搬家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谢谢你和瑶瑶姐。你们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点击发送。他几乎能想象到钟映雪看到信息时担忧的表情和夏瑶跳脚的样子。
但,他别无选择。
抉择从来都是残酷的。而所谓“没办法”,往往是因为,当真正重要的东西被放在天平一端时,你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
江南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简单的衣物,一些私人物品,还有……夜市摆摊的家伙事儿,也整齐地收进异度空间。哪怕前路未知,有些东西,是他不想彻底放下的念想。
窗外的阳光偏移,在他脚边投下狭长的影子,如同一条即将踏上的、孤独而漫长的征途。
不祥的预感并未消失,只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决心。既然逃避只能失去更多,那么,就直面吧。
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直到,有朝一日,他能真正守护住自己想要的那份“温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远离,甚至需要用它作为筹码。
暗夜军的训练场,我来了。江南在心中,对着那个冰冷而强大的男人,也对着自己,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