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松鼠苍白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有往日的随和与包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庄严。
“鬼众道列祖列宗在上,”老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古老的钟磬,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上,“浩劫临世,规则将倾。吾,当代天鬼,老九,循初代遗命,于薪火将熄之际,传天鬼之位予……”
他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据点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不安的跳跃声。
“松鼠。”
两个字落下,如同惊雷。尽管有所预感,但当真正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松鼠还是浑身剧震,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郎中和英叔沉稳的目光制止了。她看向老九,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九无视了她眼中的抗拒与哀求,继续以那不容置疑的语调宣告:“自此刻起,你需肩负鬼众道千年传承,承载守护人族文明火种之终极使命。此路荆棘遍布,此身非你独有,你之意志,即为鬼众道之意志;你之存续,即为文明希望之微光。”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时托着一物。那并非完整的傩面,而是一片残破的、色泽暗沉如干涸血液的木片,其上雕刻的符文古老而扭曲,边缘参差不齐,仿佛从某场远古的惨烈战斗中崩裂而下。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沉重气息。
“此乃初代天鬼傩面之碎片,”老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吟唱的古老韵律,“承载着最初的守护誓言与洞察真实之力。今日,传于你。”
他将那枚碎片递向松鼠。松鼠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抬起。
“握住它,松鼠。”老九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最后的督促与期望,“从此,你聆听的,将不仅是林间风语、兽言鸟鸣,不仅是万物之语……更是人间之心!是亿万生灵在绝境中的哀嚎与祈盼,是文明在倾覆前的挣扎与呐喊!你要从中分辨出希望之声,找到延续的火种!”
这番话如同重锤,击碎了松鼠最后的彷徨。她猛地抬头,看向老九那双燃烧着最终火焰的眸子,又看向周围那些浑身伤痕却目光坚毅的同道,最后,她的目光扫过据点之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看到了那片正在被规则之力蹂躏的、满目疮痍的人间。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从她眼角滑落,但她颤抖的手,却在这一刻变得稳定。她伸出双手,如同承接一座山岳,无比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冰冷而沉重的傩面碎片。
在指尖触碰到碎片的刹那,一股庞大而杂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不再是清晰可爱的动物心声,而是无数人类在恐惧、绝望、痛苦、以及在绝境中迸发的微弱勇气与求生意志交织成的、震耳欲聋的悲鸣与希冀!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让自己倒下,将那碎片紧紧攥在了手心,贴在胸前。
她继承了天鬼之位,也继承了一份足以将常人逼疯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松鼠面前。是斧子。
这个沉默寡言、以武力着称的汉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坚定。他面对着刚刚继位、身形尚在微微颤抖的松鼠,没有言语,而是“咚”的一声,单膝重重跪地,俯下了头颅。这一跪,地面仿佛都为之震动。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松鼠手中那枚傩面碎片,声音低沉而浑厚,如同宣誓的战鼓,在寂静的据点内轰然回荡:“吾,斧子,于此立誓!此生此身,血肉为盾,筋骨为刃!凡伤天鬼者,必先踏过吾之尸骸!凡阻鬼众道前行者,必先折断吾之脊梁!吾之武力,永世护卫天鬼!护卫鬼众道新生之火!此誓,天地共鉴,九死无悔!”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最决绝的承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是武者最崇高的忠诚,是将自身存在完全奉献给守护之职的宣言。
松鼠看着跪在面前的斧子,看着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背影,感受着手中傩面碎片传来的、与那誓言隐隐共鸣的微热,她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但那不再是恐惧和彷徨的泪水,而是一种背负起沉重使命后,寻找到支撑力量的复杂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用尚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回应:
“鬼众道……天鬼松鼠,受卿之誓!”
老九看着这一幕,脸上最后的一丝牵挂终于彻底消散,化为彻底的释然与平静。传承已定,护卫已立,最后的绊索也已斩断。
他不再看松鼠和斧子,转而将全部的目光投向前方林谈的背影,他周身开始散发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炽热与决绝。
最后的时刻,到了。
“林谈!”老九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整个据点嗡嗡作响,“前路已清,薪火已传!我这就……为你开路!”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化作了一轮人形的、燃烧的白色太阳!那光芒如此刺目,瞬间淹没了据点内的一切!
老九所化的光焰已攀升至极致,那炽白的光芒吞噬了他的形骸,只剩下一个纯粹由燃烧的意志与传承之力构成的轮廓,如同一个即将步入星海的古老神只,悲壮而凛然。据点的空气在高温下扭曲,石壁上的符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仪式已至最后关头,那通往虚无的道路即将被强行撕开。
就在此时,曲哲的声音,带着一种与老九的炽烈截然不同的、深海般的平静,穿透了光与热的帷幕:“他的燃料,是传承与因果。而我的……是这身不由己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