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洪几人潜入“隐秘水道”后,林弈独自在恶水湖畔的石林中与众多“哭灵”周旋了约莫半日。
凭借断尺对“秩序”道韵的掌控和对地形的巧妙利用,他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围剿,最终成功将追兵引入一片更加复杂、阴煞节点密布的区域,引发了小范围的阴煞暴动,趁乱彻底摆脱了追踪。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按照事先与石爪约定的方式——在特定方位点燃一种晒干后能释放独特辛辣气味的戈壁植物——发出了安全且准备前往会合的信号。
这信号在贫瘠的戈壁上空袅袅升起,如同一个微弱的希望火种。
做完这一切,林弈不再停留,循着石爪描述的大致方向,朝着“流沙海”边缘前进。他需要尽快与雷洪他们汇合,并前往那个被称为“翡冷翠”的绿洲。
一路无话,唯有戈壁永恒的风沙与酷热为伴。好在经过恶水湖畔的战斗与调息,林弈的修为和心境都有所巩固,对断尺的运用也越发得心应手,行进速度不慢。
两日后,前方地平线上,一片无垠的、仿佛由流动黄金构成的瀚海映入眼帘——流沙海。沙粒在青冥天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热浪蒸腾扭曲了视线,无数沙丘如同凝固的波涛,缓缓“流动”着,散发着死寂与吞噬一切的气息。
而在流沙海的边缘,一片相对稳固的、由巨大黑色岩石构成的礁石区,林弈找到了正焦急等待的雷洪一行人。
“公子!”雷洪看到林弈安然无恙,大喜过望。他身上的伤势在甘霖养元佩和这几日的休养下好了大半,精神头也足了许多。石爪和另外两名猎手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路上可还顺利?水道里没遇到麻烦吧?”林弈问道。
“嘿,别提了!”雷洪啐了一口,“那水道里面七拐八绕,黑漆嘛乌,水里还飘着些稀奇古怪的骨头渣子,寒气重得很!要不是石爪兄弟认路,还有公子你给石头加的那点光,咱们没准就困在里面了!不过总算是钻出来了!”
石爪也点头:“林大人,您留下的记号我们看到了。您能平安过来,太好了。穿过这片流沙海,再走大约一天,就能看到‘翡冷翠’的天穹了。不过……”他脸上露出一丝忧虑,“流沙海最近也不太平,时常有‘沙虺’和‘潜流’出没,比以前更难走。”
沙虺?潜流?看来这碧落天处处凶险,连看似死寂的沙漠也不例外。
“无妨,小心些便是。”林弈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翡冷翠,换取补给,打听消息,并确认‘大沙暴季’的准确时间。”
众人稍作休整,补充了少量水分(石爪他们从水道另一头的一处小泉眼补充了少许净水),便踏入了茫茫流沙海。
流沙海名副其实,沙粒细软流动,踩上去无处着力,行走极其困难,消耗体力巨大。更要命的是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将人烤干的热浪,以及沙层下偶尔突然塌陷的“沙阱”。石爪经验丰富,总能提前察觉危险,带领众人走在相对坚实的沙脊或岩石露头上。
即便如此,他们也遭遇了几次袭击。一种通体土黄、潜伏在沙层下、形似巨大蜈蚣的“沙虺”突然窜出,口器狰狞,喷吐毒砂;还有隐藏在沙丘阴影中、如同液体般流动、能悄无声息将人拖入沙下的“潜流”阴影。
好在众人警惕,林弈与雷洪出手果断,以量天尺的秩序力场扰乱沙虺感知,以煞火刀罡斩灭潜流阴影,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危机。
就在他们穿越一片巨大的新月形沙丘时,林弈怀中的传讯玉符,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来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
不是风子岳,也不是白芷或苏婉……这波动极其隐晦、冰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感,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传讯方式都不同。
是蝎夫人?还是……玉京?
波动只持续了一瞬,便彻底消失,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仿佛只是某种遥远干扰下的偶然“杂音”。
林弈心中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这绝非好兆头。碧落天的局势,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紧迫。
一日后,就在众人精疲力竭、水囊即将告罄之际,前方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令人振奋的、与周遭荒凉死寂格格不入的翠色!
那是一片被巨大的、半透明如水波般的淡绿色光罩笼罩的谷地!光罩如同倒扣的巨碗,在青冥天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将内部的景象映衬得有些朦胧,但仍能清晰看到葱茏的树木、蜿蜒的溪流、以及整齐的、泛着奇特光泽的田垄。那便是“翡冷翠”绿洲!
“到了!那就是‘天穹’!”石爪指着那光罩,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渴望。
随着靠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天穹”散发的能量波动——并非纯粹的防御或攻击,更像是一种温和而坚韧的“调和”与“滋养”之力,将外界的燥热、荒芜与可能的“蚀”力污染隔绝在外,在内里营造出一片适宜生存的小天地。
这绝非天然形成,而是极高明的阵法或者……某种上古遗宝的效果。
天穹并非完全封闭,在正对他们的方向,有一个明显的“门户”区域。那里光罩相对稀薄,形成一个拱形的入口,入口两侧,矗立着两尊约三丈高、通体由某种翠绿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形似麒麟却又生有蔓藤般纹路的异兽雕像。雕像栩栩如生,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守护之意。
此刻,门户处有人员活动。几名身着简洁绿色麻布衣衫、腰间系着草绳、手持木杖或简易长矛的守卫,正警惕地注视着靠近的林弈一行人。他们的肤色比戈壁遗民健康红润许多,眼神清明,气息也与周围的草木环境隐隐相合。
“站住!外来者!”一名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守卫上前几步,木杖横在身前,声音清朗但带着疏离,“翡冷翠不欢迎无约之客。报上身份,来意!”
石爪连忙上前,用戈壁遗民的语言夹杂着一些生硬的、似乎是交易时学来的“翡冷翠语”词汇,恭敬地行礼道:“守卫大人……我们是……黑石部落的……来交换……晶米、水……之前……约定……”
守卫头领打量了一下衣衫褴褛、满身风尘的石爪等人,又看了看虽然疲惫但气质明显不同的林弈和雷洪,眉头微皱:“黑石部落?上次交换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你们似乎多了两个生面孔?”他的目光尤其在林弈手中的断尺和雷洪腰间的重刀上停留了片刻。
林弈上前一步,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守卫大人,我们确实来自黑石部落,途中遭遇变故,这两位是我们的……远方族亲,前来相助。此次前来,除了按旧例交换物资,也想打听一些消息,并无恶意。”他说话间,悄然引动了一丝断尺中蕴含的、温和的“秩序”与“生机”道韵,并非示威,而是展现一种“无害”且“亲和”的气息。
守卫头领显然感应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再次仔细打量林弈,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绿藤,让他们进来吧。远来是客,黑石部落与我们守望相助多年,不可怠慢。”
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同样穿着绿色麻衣、但衣襟上绣着更加复杂藤蔓纹路的老者,拄着一根虬结的木杖,缓步走了出来。他气息绵长沉静,竟有洞玄境修为,且与周围草木灵气的共鸣极为和谐。
“青木长老!”名为绿藤的守卫头领立刻躬身行礼。
青木长老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林弈身上,尤其是他手中的断尺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光芒,随即笑道:“小友手中之物,颇为神异,似乎与我翡冷翠有些渊源。既然来了,便请入内一叙吧。黑石部落的朋友们,也辛苦了,先去‘客舍’休息,交换之事,稍后安排。”
林弈心中一凛。这青木长老,竟然能一眼看出断尺不凡,且言语间似乎话里有话。他拱手道:“多谢长老。”
在青木长老的引领和绿藤等守卫的“陪同”下,一行人穿过那淡绿色的光罩门户。
踏入“天穹”内部的瞬间,一股清新、湿润、充满生机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干燥酷热形成天壤之别。放眼望去,谷地并不算特别广阔,但规划得井井有条。
中央是一片清澈见底、倒映着天光云影的小湖,湖边生长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散发着淡淡的灵气。四周是整齐的梯田,田中种植的并非寻常谷物,而是一种约半人高、叶片宽大、穗子如水晶般剔透的植物——那便是“晶米”。
田垄间,有身着绿衣的“翡翠林民”在劳作,动作舒缓,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远处,依山而建着一些低矮但精致的木屋或竹舍,掩映在葱茏树木之中。整个谷地宁静祥和,宛如世外桃源。
然而,林弈敏锐地察觉到,这祥和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一些林民的脸上带着疲惫,田垄间的晶米长势似乎也不如想象中那般饱满旺盛,空气中那精纯的木灵之气,也隐约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滞涩感。
青木长老将石爪等人引至湖边几间简陋但干净的竹舍(客舍),安排人送上清水和食物,然后对林弈和雷洪道:“两位小友,请随老夫到‘议事木屋’一叙。”
议事木屋位于谷地一侧的山坡上,全由粗大的原木搭建而成,古朴自然。屋内陈设简单,只有木桌木椅,墙上挂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和描绘着草木生长图案的兽皮。
分宾主落座,有林民奉上两杯碧绿的、散发着清香的草叶茶。
“请用,这是‘清心藤叶’所泡,有宁神静气之效。”青木长老示意,自己先饮了一口。
林弈道谢,浅尝一口,茶水入腹,果然带来一丝清凉舒泰之感,连神魂的疲惫都缓解了些许。
“长老慧眼,在下佩服。”林弈放下茶杯,开门见山,“不知长老所说,此物与贵地有渊源,是何意?”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断尺。
青木长老轻抚长须,缓缓道:“小友不必紧张。老夫并非觊觎此物,只是……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属于上古‘建木’与‘星辰’交织的道韵。我翡冷翠林民一脉,先祖曾侍奉上古‘句芒神君’,执掌部分草木生长与调和天地灵机之权柄,对这类气息较为敏感。”
句芒神君?建木?林弈心中震动。这是比“星陨之盟”更古老的神话传说!难道翡冷翠林民,是上古木神后裔?这与“星陨之盟”是否有关系?
“不瞒长老,此物名为‘量天尺’,确与上古星辰传承有关。”林弈选择部分坦诚,“我等流落碧落天,与同伴失散,正欲寻找出路与同伴下落。听闻翡冷翠乃世外桃源,故前来叨扰,一是为黑石部落换取生存所需,二也是想打听碧落天各方消息,尤其是……关于‘蚀’力污染,以及可能存在的上古遗迹或遗族聚居地。”
听到“蚀”力污染,青木长老脸上的温和淡去,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沉重的忧色。
“果然……你们也察觉到了。”青木长老长叹一声,“小友,实不相瞒,翡冷翠……也并非真正的净土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方看似祥和的谷地,声音低沉:“近年来,碧落天各地异变频发,‘蚀’力渗透无处不在。我翡冷翠虽赖‘祖灵天穹’守护,但天穹的力量……正在缓慢衰减。”
“外围的戈壁、恶水、流沙海,‘蚀’力侵蚀加剧,导致天穹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谷地内的灵脉也受到些许影响,晶米产量下降,族中孩童出生时伴有异象或体弱的情况增多……我们尝试过许多方法,甚至冒险外出寻找先祖可能留下的遗物或线索,但收效甚微。”
他转过身,看向林弈:“小友手持上古星辰圣物,又能穿越恶水来到此地,想必非常人。老夫厚颜,有一事相求。”
“长老请讲。”
“老夫想请小友,以手中圣物之力,协助我等,探查一番翡冷翠地底灵脉的核心——‘祖灵根’的状况。”青木长老神色郑重,“祖灵根是维持天穹和谷地生机的根本,也是我族传承之源。近来其波动时有异常,我们怀疑……也可能受到了‘蚀’力的潜在影响。若真如此,必须尽早设法。作为回报,翡冷翠愿意提供你们所需的补给和信息,并且……老夫知道一些关于碧落天其他可能存在上古遗族或重要遗迹的模糊传闻,或许对你们寻找同伴和出路有所帮助。”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试探。
林弈沉吟。帮助翡冷翠探查灵脉,可能卷入此地的麻烦,但也确实是获取关键信息和补给的最佳途径。而且,若“祖灵根”真与上古木神传承有关,或许能从中得到关于“星陨之盟”或对抗“蚀”力的新线索。
“可以。”林弈最终点头,“但我需要知道,探查灵脉是否有危险,以及具体如何操作。”
青木长老见他答应,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多谢小友!探查本身并无太大危险,只是祖灵根深埋地底,且有先祖禁制保护,寻常方法难以深入感应。小友手中圣物的‘秩序’与‘星辰’道韵,或可与祖灵根的‘生机’与‘建木’本源产生共鸣,助我等更清晰地感知其状态。届时,只需小友在特定的‘祈灵台’上,催动圣物即可,老夫会带领族中长老一同施法护持。”
“事不宜迟,今日天色已晚,小友与同伴先好生休息。明日清晨,我们便进行探查,如何?”
“好。”
离开议事木屋,回到客舍。雷洪正在大口吃着林民送来的、用晶米制作的饭团,赞不绝口。石爪等人也安顿下来,脸上带着久违的放松。
林弈将情况简单告知雷洪。
“探查地脉?听着有点悬乎。”雷洪嘟囔,“不过有吃有喝,还有消息拿,干了!公子你说咋办就咋办!”
是夜,林弈盘膝坐在竹舍内,手握断尺,缓缓调息。翡冷翠灵气充沛精纯,对他恢复大有裨益。他的心神沉入断尺,尝试着更深入地沟通其中蕴含的道韵,为明日的探查做准备。
窗外,翡冷翠的夜色宁静,星光透过淡绿色的天穹洒落,柔和而朦胧。谷地中,隐约有夜虫低鸣,溪水潺潺。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夜色下,林弈敏锐的神识,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仿佛从极深地底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枯涩与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的灵脉深处,不安地躁动着。
他的目光,投向了谷地中央,那片在星光下波光粼粼的小湖。青木长老所说的“祈灵台”,似乎就在湖心小岛之上。
明日,或许就能揭开这片世外桃源隐藏的隐忧,以及更多关于碧落天的秘密。
而遥远的碧落天各处,其他星火的命运,也在各自的轨道上,发生着新的变化。
灵枢塔顶,白芷悄然离开了密室,朝着记忆中“符源七塔”阵图指引的最近一处塔影方向,开始了孤独而坚定的旅程。
天河遗响地下净潭边,苏婉手握那枚净化后的蓝色晶石,循着晶石与雨师玉佩对“天河正枢”的微弱感应,离开了这片暂时安宁的地下空间,踏入了更加广阔而未知的碧落天水域。
骸骨荒原,龙墓边缘的灰雾中,那扇布满裂痕却依然顽强凝实的“门”,在吞噬了最后三名祭品的血魂后,终于彻底稳定下来。门扉中央的黑暗漩涡旋转速度加快,散发出更加恐怖的吸力与混乱波动。莫殂眼中狂热更盛,开始进行召唤“源初之暗”投影的最后步骤。而蝎夫人,以及另一股悄然潜入荒原的、更加隐蔽强大的势力,都在暗中等待着某个时机……
铁砧星域,黑岩部落祖地。一艘伤痕累累的小型逃生舱,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潜行后,终于冲入了部落星域的防御范围。
舱内,一名重伤濒死的黑岩战士,用尽最后力气,将记录了赤渊炎狱情报和岩烬长老最后影像的玉简,交到了接应的族人手中,随即力竭而亡。部落之中,悲愤的怒吼与熊熊的祖火,冲天而起……
星空浩瀚,棋局诡谲。分散的星火,能否在最终的风暴来临前,重聚光芒?
翡冷翠的清晨,雾气氤氲。林弈在青木长老的引领下,踏上了通往湖心祈灵台的小舟。
探查,即将开始。而碧落天的画卷,正随着他们每一步的前行,缓缓展开更加惊心动魄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