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确定虎群彻底走远,挡在前方的守卫突然齐刷刷转身,面向李沉舟单膝跪地,沉声高呼:“参见帮主!”
君素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李沉舟,眸中满是错愕,下意识喃喃出声:“帮主?”她无论是逃出来之前,还是之后,对武林中事都知之甚少。此前有猜测过李沉舟的身份,所以对他一帮之主的身份倒也没有特别惊讶。
不过,是哪个帮派?
又是做什么营生的?
李沉舟虽背对君素,但两人挨得很近,自然听清楚了她的低语。他身体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懊恼,随即抬手冷声道:“退下。”
“是!”守卫们应声而起,动作迅疾利落,无声退出小院,重新隐入四周的暗影里。
待守卫散尽,李沉舟才转身看向君素,眼底冷冽尽数褪去。他目光仔细扫过君素的脸庞和周身,见她没有受半点外伤,才放缓了语调:“这个稍后我在同你解释。方才……可有吓到?”
君素明白,他问的不是虎群,而是突然现身的守卫。
她扯了扯嘴角,轻轻摇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只是没想到,公子还派了这么多人保护我。”
李沉舟见她并未显露出恐惧或疏离,心下稍安,温声道:
“我这段时间时常不在,有他们在暗处守着,总能放心些。”他顿了顿,补充道,“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反而拘束,平白忧心。”
“公子有心了。”君素抬起眼,对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随即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李沉舟身后那两位气质独特的来客身上——一个是满身草药气息的灰发老者,一个是扛着乌木刀匣的年轻人。
“这两位是……”
李沉舟侧身介绍:“这是兆秋息,这是莫非冤,都是我的部下。”
莫非冤随他来的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山下。一来是为君素调配药膏,二来是在黔西一带寻访珍稀药材;兆秋息则是带着人手奔走于各大门派之间,为权力帮拉拢江湖势力。
两人当即对着君素拱手行礼:“见过君姑娘。”
君素笑着颔首回礼:“多亏了莫神医的药膏,我的手才能恢复得如此完好。”
莫非冤捋着胡子笑道:“哪里哪里,于姑娘恢复有效,便是再好不过。”
这时,兆秋息转向李沉舟,拱手禀报道:“帮主,总舵诸事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迁往舟山郡。另外,旧舵产业已悉数变卖,所得银钱,除预留帮中日常用度及搬迁之资,余下部分已按您的吩咐,送往吴将军处。”
君素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立于一旁,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关心的模样,专注的看着从石砖缝里长出的野草。
然而内心却已掀起波澜:吴将军?
纵观整个大熙,称得上将军,又姓吴的,就只有驻守仙人关,抵御北荒入侵的吴颉——那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英雄。夙如海与之相比,顶多是占了个西寂门大将军的名头。
只是,怎么会和吴颉扯上关系呢?还给他送银钱?
蓦地。
她想起了西寂门的荒凉,一个不可能而可能的想法涌上心头。
不是吧,这狗皇帝当真已经昏庸到这般地步了?!
转而一想,李沉舟处理事务时虽然未曾避讳过她,但也从来未亲口言明。这么看来,两人彼此都不算是坦诚,就算是……扯平了?
念及此,她近日来有些沉重的心情,倒也稍稍轻松了些许。
李沉舟听完兆秋息的汇报,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妥善安排好山下一应事宜,收拾妥当,明日一早,分批动身,前往舟山郡。再细查,今日山下当值的是谁,这几头虎是怎么进来了。”
“是!帮主。”莫非冤和兆秋息齐声应道,又向君素微微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了小院。
小院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相对而立的两人。
李沉舟抿抿唇,主动牵起君素的手,引着她在石桌旁坐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雪白的的发丝上跳跃,漾起细碎的光泽。
君素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她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李沉舟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言辞。他素来是杀伐果断,此刻面对她的目光,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公子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君素先一步开口,打破了静谧。
李沉舟迎上她的视线,沉吟片刻,终是开口:
“往日……是我未曾对你言明身份,我并非寻常江湖客。”他嗓音略微有些紧绷,“我全名李沉舟,乃皇家子。”
“李沉舟”三字,如同猝不及防的一道惊雷,在君素耳畔轰然炸响。
李,是国姓。
据她所知,当朝皇族一脉,除了昏聩无能的皇帝,便只有传闻中那位年少时离宫、闯荡江湖的先帝嫡子,亦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这世间有时候,当真小得出奇。
君素眼底有冰冷的寒意迅速凝结、沉淀。她费尽心机,从西寂门的尸山血海中假死脱身,为的就是能够隐姓埋名,远离一切关于皇家与朝廷的是非漩涡!
可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她居然能在下雨天的深山老林里,碰见了大熙国的皇子……
李沉舟敏锐地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捕捉到了她那双眼眸中,飞速掠过的冷意与抗拒。
是因为他的身份。
即使不明其中缘由,他的心还是不由得缓缓下沉。可话已出口,再无回头路。
李沉舟一鼓作气,试图解释:
“我自幼就不喜皇宫里的规矩,更向往江湖的自在,所以早早离了宫。如今西寂门的危机虽解,北荒铁骑却还在仙门关外虎视眈眈。我向往江湖,但江湖亦是大熙的江湖,若他日北荒踏进中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要做的,便是集结江湖之力,一同抗击北荒。”
想起朝堂眼下的境况,他语声微滞,“当今朝堂,多数大臣与皇帝主张求和,可求来的和平,怎能够长久,怕届时苦的,只会是我大熙的子民。然,我虽身为皇家子,却在朝堂之上没有半分实权,没法从朝堂上改变什么,就只能从这江湖入手。”
他自嘲般轻笑一声:“但可笑的是,这江湖,亦是人心鬼蜮……”
君素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如转动的走马灯一般百转千回。
以她对李沉舟的了解,他这人要么不说,要么就只说真话,断不会在此时编撰假话来敷衍她。
只是愈是明白这一点,她的心情便愈发沉重。
李沉舟是皇子,是李家人,他若要帮扶吴颉,就意味着他势必会和大熙皇帝对上,进入权力与阴谋的最中心,那是远比江湖还要更复杂、更危险的泥潭。
而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难道要因为一时贪恋温暖,再主动跳回去吗?
“就这些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