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八点五十九分。
距离二十四小时的最后通牒，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西雅图的雨停了。
惨白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亚马逊总部顶层的办公室，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染成了一片冰冷的金色。
杰夫·贝索斯依旧坐在他那张象征着王权的办公桌后。
他面前的咖啡早已冷透，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油脂。
烟灰缸里，七八个烟头像尸体一样堆积着，泄露了他一整夜的煎熬。
他依旧穿着昨天那件标志性的蓝色衬衫，只是现在，领口和袖口都已布满褶皱。
那张总是因为大笑而显得神采飞扬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揉搓过的废纸，只剩下疲惫和血丝。
办公桌上的电话，安静地躺在那里。
一整夜，没有响起，也没有被拿起。
时间，在墙壁上那块极简设计的挂钟秒针无声的跳动中，抵达了九点整。
办公室的大门，被准时推开。
没有敲门声。
何维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炭灰色的修身西装，步伐平稳得像一台精密的计时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林秋宜，以及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的戴维·罗斯。
他手中那个鼓囊囊的公文包，像一头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
贝索斯没有起身，只是缓缓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狮子，看着这三个即将瓜分他领地的人。
“时间到了，杰夫。”
何维的声音很平静，像外科医生在宣告手术的开始。
他没有走向那张为访客准备的椅子，而是径直绕过巨大的办公桌，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在贝索斯的侧面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打破了传统的主客之分，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上下级关系。
贝索斯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去看何维，而是死死地盯着戴维·罗斯。
他知道，这个华尔街的银行家，才是那柄最终落下的，冷酷无情的资本铡刀。
戴维·罗斯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打开黄铜锁扣，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办公桌的中央。
那是一份由摩根士丹利法务部起草的，关于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罢免现任cEo并重组董事会的议案。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射出的子弹。
这是最后的将军。
贝索斯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那副强撑了一夜的国王姿态，在冰冷的文件面前，彻底粉碎。
他标志性的大笑，再也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的声音。
“等等……”
他的声音很轻，很干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他不再看戴维·罗斯，而是猛地转向何维，那双曾经冰冷而充满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恳求。
“何……何先生。”他第一次，用了敬称，“我签，我可以签字。”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桌上那份何维昨天留下的，只有一页纸的收购意向书。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让我留下来。我必须继续做亚马逊的cEo。我可以为你工作，为你做任何事，但是，这家公司不能没有我！这个名字是我想的，这个飞轮是我画的！它就是我！”
这个乞求，撕裂了他最后的尊严。
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握在将他推下水的人手中。
何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看待精密仪器时，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评估。
他没有回答贝索斯的问题。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戴维·罗斯，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继续。”
这个指令，比任何直接的拒绝，都更加冰冷，更加彻底。
它直接绕过了贝索斯这个“人”，将他视为一个需要被程序移除的“障碍”。
戴维·罗斯立刻心领神会。
他拿起电话，按下了免提键，拨通了法务部的专线。
“启动A计划。通知所有持股人，临时股东大会的时间和地点。”
电话那头传来干脆的回复：“是，罗斯先生。”
“不——！”
贝索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撑着桌子，巨大的力量让那张红木办公桌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何维！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抢劫！这是谋杀！”
何维终于站起了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失控的男人，缓缓摇了摇头。
“杰夫，你搞错了一件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喧嚣的重量，“杀死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那无法控制的傲慢，和那套早已过时的封闭‘飞轮’。”
他甚至没有再看贝索斯一眼，径直向门口走去。
“戴维，”在出门前，他停下脚步，“这里交给你了。一个小时后，我要看到结果。”
大门被关上。
戴维·罗斯则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殡葬师，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这具商业“尸体”的后续事宜。
只剩下贝索斯，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那份他曾经有机会签署的协议，和那支万宝龙钢笔，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他曾有机会，做一个体面的被俘国王。
而现在，他成了一个被彻底驱逐的，一无所有的流放者。
……
下午三点。
亚马逊总部的董事会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新的面孔。
戴维·罗斯代表的摩根士丹利，几位来自欧洲和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神秘代表，以及红旗工业集团的核心高管。
昔日的元老，已经一个不剩。
气氛肃穆，带着一种权力交接时特有的，冰冷的紧张感。
主位的椅子，空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新国王的加冕。
三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却是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是何维。
他依旧是那身炭灰色的西装，神情淡然。
而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灰白相间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职业经理人特有的，温和而又充满智慧的微笑。
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平静，自有一种“压得住场”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