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蒂亚的一颗星球上。
风很冷。
它带着湿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直往骨头缝里钻。
旷野之上，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井然有序的魔人此时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该死！都动起来！”
艾莉森推开挡路的人群，甚至顾不上裙摆沾满泥泞。
她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试图找回往日的威严。
“所有一级管理人员出列！统计人数！”
“魔人族立刻建立防风墙！动作快！”
没人理她。
那些平日里对她唯命是从的魔人，此刻已经陷入混乱之中。
少数人类更是一团糟。
失去了全自动配给系统，饥饿和恐慌瞬间成了最凶猛的野兽。
“我的孩子……谁有水？”
“别挤我！滚开！”
“这是我的外套！还给我！”
不远处，两个男人为了抢夺一件厚实的工装外套扭打在一起。
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婴儿的啼哭，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
“住手！根据治安条例第三款……”
艾莉森冲过去想要拉架。
啪。
那个杀红了眼的男人反手一挥。
艾莉森整个人被掀翻在地，手掌擦过粗砺的碎石，鲜血淋漓。
“去你的条例！”
男人红着眼，唾沫星子喷在地上。
“城市都没了！谁还听你这个疯女人的！”
艾莉森愣住了。
她顾不上手心的剧痛，只是呆呆地看着周围。
秩序崩塌了。
瑟琳抱着“零”坐在草地上，银色的眼瞳里满是茫然。
她的运算逻辑告诉她，或许该对人类执行歼灭以保证后代的生存。
214号和伊芙缩在一起，用身体护着三个孩子，冻得瑟瑟发抖。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就在这时。
云层之上。
艾瑟瑞亚晃着两条修长的腿，整个人悬浮在半空，手里还把玩着一缕风。
“哎呀呀。”
她低头看着下面的混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的小蚂蚁们要自相残杀了哦。”
“这就是你想要的‘爱’吗？亲爱的。”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白日澜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
“爱总是伴随着苦痛。”
白日澜理了理衣领。
原本那一身休闲的装束瞬间发生变化。
黑色的长袍凭空浮现，那是梅菲斯特的标志性装束。
那种极致的、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威压，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
地面上。
那个抢到外套的男人正准备穿上，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不是那种逐渐平息的安静。
而是像被人突然按下了静音键。
风停了。
啼哭声止住了。
连空气中飘浮的尘埃都似乎凝固在半空。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就在那块最高的岩石之上。
那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黑袍猎猎作响。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冷漠地俯瞰着众生。
“梅……梅菲斯特大人？”
艾莉森捂着流血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影。
他没死。
他还在。
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只要他出现，混乱就会终结，秩序就会降临。
那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男人，此刻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梅菲斯特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苍白的手，对着这片荒芜的大地，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传遍四野。
下一秒。
大地震颤。
无数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盘根错节的藤蔓相互交织，瞬间搭建起一个个简易却坚固的绿色棚屋。
不仅如此。
那些藤蔓上开出了花，结出了果。
红色的果实饱满多汁，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紧接着。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
清澈的地下水喷涌而出，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但这还不够。
梅菲斯特的手指再次在空中划过。
空气中的元素开始重组。
一只只浑身散发着暖黄色微光的生物，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它们长得像绵羊，但体型更大，身上的毛发并不长，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那是“暖炉兽”。
一种专门为了提供魔力和温顺陪伴而创造的魔力生物。
它们温顺地走进人群，趴在那些冻得发抖的魔人和人类身边。
温暖。
久违的温暖瞬间包裹了所有人。
魔人们感应到了环境中的游离魔力，开始自动充能。
原本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活力。
“吃吧。”
梅菲斯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人群愣了几秒。
然后爆发出一阵哭喊。
有人冲向溪水，有人摘下果实狼吞虎咽，有人抱着暖炉兽嚎啕大哭。
这是神迹。
真正的、无可辩驳的神迹。
艾莉森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梅菲斯特看着下面重新焕发生机的人群，眼中的冷漠稍微褪去了一些。
那个黑色的身影从高耸的岩石上走了下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不安和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朝圣的敬畏。
他走到了瑟琳面前。
那个曾经绝对理性的数据总长，此刻正笨拙地抱着怀里的婴儿，银色的眼瞳里写满了不知所措。
梅菲斯特伸出手。
瑟琳下意识地把孩子递了过去。
名为“零”的男婴睁着眼，不哭不闹，那双眼睛像极了梅菲斯特，深邃，安静。
梅菲斯特低下头。
苍白的嘴唇，轻轻印在婴儿的额头上。
“去计算吧。”
梅菲斯特的声音很低，只有瑟琳能听见。
“去计算那些公式推导不出的变量，去计算爱，去计算痛。”
他松开手，将孩子还给瑟琳。
接着，他走向艾莉森。
艾莉森浑身僵硬，手心里的血还在滴，但她顾不上疼。她死死盯着梅菲斯特，像是要把这一刻刻进视网膜里。
梅菲斯特没有看她的伤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凯旋”身上。
这个被母亲寄予了无限野心，以此来博取关注的孩子，此刻正睡得香甜。
梅菲斯特弯下腰。
嘴唇碰了碰孩子的眉心。
“锋利是好事。”
他直起身，看着艾莉森那双通红的眼睛。
“但别伤了握刀的人。”
艾莉森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地点头。
最后。
他走到了伊芙和214号面前。
这对双胞胎姐妹，“光”与“影”，正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的怪人。
214号吓得想后退，却被伊芙按住了肩膀。
梅菲斯特看着这两个小小的生命。
他同时伸出两只手，分别点了点两个孩子的鼻尖。
然后，他依次在她们的额头上，留下了那个冰凉的吻。
动作很轻。
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花瓣上。
“不用害怕矛盾。”
梅菲斯特看着214号，又看了看伊芙。
“黑夜与白昼交替，才有了时间。”
“这就是完整。”
他转身，准备离开。
“大人！”
艾莉森喊了出来，声音嘶哑破碎。
“您要去哪？”
“这座城市……这个新世界，还需要您！”
“我们需要市长！”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无数双眼睛看向那个黑色的背影。
那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的天。
梅菲斯特停下脚步。
但他没有回头。
“我辞职了。”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有梅菲斯特。”
他抬起手，指了指这片广袤的天地。
“这是你们的世界。”
“也是你们的家。”
“你们将自己在这里生产生活，自给自足”
“市长也好，领袖也罢。”
“也将由你们自己选。”
人群一片哗然。
恐慌再次抬头。
没有他，谁来制定规则？谁来分配物资？谁来告诉他们该做什么？
“但是。”
梅菲斯特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记住一件事。”
他侧过头。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属于“人”的情绪。
那是他在毁灭前夕，在那座崩塌的城市里，看到的最后风景。
“别忘了拥抱。”
“别忘了在死亡面前，你们选择抓住的那只手。”
说完。
那个黑色的身影开始变淡。
像一阵烟，像一场雾。
“大人！！”
艾莉森疯了一样冲向岩石。
但她扑了个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
梅菲斯特消失了。
彻底地，完全地，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艾莉森跪在岩石上，手里抓着一把空荡荡的空气。
她想哭，想喊。
但喉咙里堵得慌。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伊芙。
伊芙怀里还抱着那个叫“光”的孩子，另一只手递过来一个红色的果实。
“吃点吧。”
伊芙的声音很轻。
“我们要活下去。”
“为了证明他是错的。”
“也为了证明……他是对的。”
艾莉森看着那个果实。
又看了看伊芙那张脏兮兮却异常坚定的脸。
她吸了吸鼻子，一把抓过果实，狠狠地咬了一口。
甜得发腻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
那是活着的味道。
……
云端之上。
白日澜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下面那些开始互相分发食物，开始围着暖炉兽取暖的人群。
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完了？”
艾瑟瑞亚凑过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满地嘟囔着。
“你可是创世神哎，不留个神像什么的让人膜拜一下？”
“不需要。”
白日澜转过身，揽住她的腰。
“神应该活在传说里。”
“而不是活在市政厅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新生的世界。
看了一眼正在组织大家搭建营地的艾莉森。
看了一眼正在教魔人如何照顾婴儿的瑟琳。
然后。
他收回目光，看向怀里的女人。
“走吧。”
“去哪？”
“去下一场……午睡。”
白日澜的身影逐渐隐入虚空。
只留下一句低语，散落在风中。
“毕竟，我还有很多‘梦’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