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塔静静地听着她刻薄的评价。
他没有生气。
甚至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纯白的眼睛里，映出她因为鄙夷而微微扭曲的脸。
过了几秒。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
“很愚蠢。”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梅丽莎脸上的嘲讽一僵。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承认。
梅塔却话锋一转。
“但是，梅丽莎。”
“你们龙，不也是这样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的种族是终焉毁灭龙吧？”
“我听说。”
“或者说我们那个时代，你们一直是行走的、毁灭世界的天灾的象征。其他龙是这么形容的。”
话音落下。
梅丽莎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崩塌。
那股盛气凌人的轻蔑，那份毫不掩饰的鄙夷，全部都碎裂了，化为一种茫然的空白。
风沙吹过，扬起她的黑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久。
一个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的词，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愚蠢的龙。”
说完这句，梅丽莎不再看他。
她猛地转过身，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
靴子陷入松软的黄沙，又用力拔出，溅起一小片尘土。
她走得很快，黑色的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战旗。
她想把他甩掉。
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古怪男人，彻底甩在身后。
但身后的脚步声，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
像个甩不掉的鬼魂。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
当天空那轮昏黄的太阳偏向西边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异样的轮廓。
不是连绵的沙丘，也不是嶙峋的怪石。
是建筑。
一些高耸的、扭曲的、像是垂死巨人般的建筑轮廓。
梅丽莎停下脚步，眯起眼睛。
那是一个赛博朋克风格的小镇，或者说，曾经是。
全息投影的广告牌已经熄灭，只剩下巨大的金属支架在风中哀鸣。
街道上，几辆磁悬浮车歪歪扭扭地撞在一起，车窗碎裂，露出里面早已腐朽的内饰。
整个小镇被一层厚厚的黄沙覆盖，安静得可怕。
梅丽莎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警惕地走进小镇。
梅塔跟在她身后，东张西望，脸上满是好奇，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子。
“这里保存得还算完好。”他感叹道。
梅丽莎没理他。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处阴影，感知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正常的能量波动。
突然，她的脚步停在了一栋半塌的建筑前。
建筑的招牌上，几个霓虹字母还在顽强地闪烁着，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词。
“餐厅”。
梅丽莎推开那扇已经变形的金属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狼藉。
桌椅东倒西歪，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
梅塔也跟了进来，他没有看大堂，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面的厨房。
厨房的设备大多已经锈蚀不堪。
梅塔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都亮了。
他兴奋地跑到一台半人高的、布满复杂管线的机器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看！”
他回头，冲着梅丽莎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这是梦境料理公司的‘冷萃风味发生仪’！”
梅塔的手指在那台机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划过，语气里满是怀念。
“我只在机器人的数据库里见过。”
“据说它能把一根最普通的青草，分解出梦里才会出现的风味层次。”
“比如雨后森林的清新，青苹果的酸甜，还有……一点点海盐的咸涩。”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好像已经品尝到了那些味道。
梅丽莎走了过来。
然后，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怀念。
她走过去，熟练地掀开机器侧面的盖板，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和能源接口。
然后，她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晶石，小心翼翼地嵌入了机器的能源槽。
那是她最后的几块高纯度魔力块了。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一步，按下了布满灰尘的启动按钮。
……
……
没反应。
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一个都没亮。
机器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梅丽莎又按了几下。
依然没反应。
她脸上的那点怀念，迅速褪去，变回了往常的冷漠。
现在，白白浪费了。
“果然不行。”
梅丽莎自嘲地摇了摇头，伸手就想把那块晶石抠出来。
“等等。”
梅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好奇地打量着那台机器的内部结构。
那双白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他伸出手，手指在那些生锈的线路上轻轻拂过，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品。
“能量传导路径断了。”
他指着一根烧黑的线缆。
“而且驱动模块的底层逻辑也错乱了，应该是世界崩塌时，被逸散的规则碎片冲刷过。”
梅丽莎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
“说得头头是道，你还能修好它不成？”
“可以试试。”
梅塔说着，双手直接插进了那堆复杂的线路里。
他的手指很灵活，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
那些已经老化的线路，在他手里被重新连接，组合，绕过那些烧毁的部分。
他的动作很快。
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梅丽莎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看到，在梅塔的手指触碰到那些线路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进了机器的深处。
那不是魔力。
也不是任何她已知的能量。
那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
像是在重写。
把那些损坏的，错误的，不合理的规则，强行抹掉，然后写上新的。
几分钟后。
梅塔收回了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好了。”
他直起身，冲着梅丽莎笑了笑。
“你再试试。”
梅丽莎将信将疑地再次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控制面板上，一个绿色的指示灯，亮了。
紧接着，更多的灯亮了起来。
整台机器开始发出低沉的、有节奏的轰鸣。
梅丽莎彻底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梅塔，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他真的做到了。
在这个连物理定律都随时可能失效的地方，他居然真的修好了一台报废了几百年的机器。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
梅塔没有在意她的目光，他兴致勃勃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
他从一旁的储物柜里翻出了一些密封的、早就过了保质期的合成原料。
倒进了机器的投料口。
机器的轰鸣声变大了。
十几秒后。
一股奇异的、清新的香味，从机器的出料口飘了出来。
那是香草的味道。
纯粹的，浓郁的，带着一丝丝奶香。
梅丽莎的鼻子动了动，那股熟悉的味道，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梅塔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放在出料口。
白色的、细腻的膏体，缓缓地从管道里挤了出来，在杯子里盘旋成一个漂亮的螺旋。
是冰淇淋。
梅塔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两杯冰淇淋，转身递给了梅丽莎一杯。
“尝尝。”
他的脸上，是那种小孩子分享玩具时，才会有的，纯粹的期待。
梅丽莎看着他手里的那杯冰淇淋。
雪白的，还冒着丝丝凉气。
她犹豫了。
几秒钟后，她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
杯子有点凉。
她低下头，看着那杯冰淇淋，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舌头，极其小心地，轻轻地，舔了一下。
冰凉的，甜丝丝的触感，在舌尖上化开。
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