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字形巨岩下的临时营地,弥漫着草药、血腥与篝火烟尘混合的复杂气味。郭春海肩头的枪伤在乌娜吉的精心照料下,暂时控制了感染,但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后的虚弱依旧折磨着他,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坐在岩石凹陷处,脸色苍白地参与决策。
他提出的“借势”计划,如同一剂强心针,让绝望中的队伍有了模糊的方向。但具体如何执行,每一步都如同在雷区摸索。
老崔负责营地管理和伤员照料,他带着几个伤势较轻的队员,利用周围的材料加固隐蔽所,设置警戒陷阱,并想方设法寻找食物——挖掘可食用的根茎,设置套索捕捉小型动物,收集干净的雨水和露水。生存,是当前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懂电台技术的船员(名叫小陈)则成了最忙碌的人之一。他几乎日夜戴着耳机,守在那部宝贵的短波电台旁,手指不断微调着旋钮,试图从纷杂的电波海洋中捕捉有用的信息。电流的杂音、偶尔飘过的俄语广播、不明意义的加密信号……各种声音充斥着他的耳膜。他需要从中分辨出那些可能属于黑市交易、走私团伙或者与瓦西里敌对的势力的通讯片段。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且考验耐心和运气的工作。
而山猫,则肩负起了最危险的外出侦察任务。他挑选了另外两名身手最为敏捷、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组成三人侦察小队。他们的任务是,在确保自身绝对隐蔽的前提下,尽可能靠近森林边缘,或者沿着河流方向,寻找可能存在人类活动的痕迹——废弃的猎户小屋、隐秘的走私小径、甚至远眺可能存在的小镇或码头,观察是否有非官方的船只或人员活动。
临行前,郭春海忍着伤痛,反复叮嘱:“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拳头。看到任何情况,只观察,记录,绝不接触,不交火。发现任何可能的线索,立刻返回汇报。安全第一!”
“放心吧,春海,咱们是去听风辨位的,不是去拼命的。”山猫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和猎刀,脸上露出猎户特有的沉稳笑容。三人换上尽可能与森林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带上少量干粮和武器,如同三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茂密的林海之中。
营地里的日子在紧张、期盼和等待中缓慢流逝。格帕欠在乌娜吉和草药的共同作用下,伤势终于有了明显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够偶尔清醒片刻,甚至能喝下一些流质食物。他清醒时,那双锐利的眼睛会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偶尔会对郭春海投去询问的目光,似乎在关心着计划的进展。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支撑。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正当众人在篝火余烬旁和衣而卧,轮流值守时,负责电台监听的小陈突然激动地压低声音呼喊:“郭队长!崔叔!有发现!”
所有清醒的人瞬间围拢过去。郭春海也在乌娜吉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
小陈指着电台,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我……我监听到了一个很弱的、断断续续的加密频道!里面提到了‘皮毛’、‘药材’、‘边境交易’,还有一个重复的地名代号,听起来像是……‘老火车站’!而且,频道里似乎对‘瓦西里’这个名字……语气很不善!”
老火车站?对瓦西里语气不善?
这两个信息瞬间点燃了郭春海眼中的光芒!这很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另一边”势力的线索!一个可能存在于边境附近、从事灰色交易、并且与瓦西里存在矛盾的潜在合作者!
“能定位信号来源的大致方向吗?”郭春海急切地问。
小陈摇了摇头:“信号太弱,飘忽不定,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方向……应该是东南偏南,靠近边境线的区域。”
东南偏南,边境线……这与他们之前的部分猜测吻合。
“太好了!这是个重大发现!”老崔也激动起来。
然而,好消息似乎总是伴随着不确定性。就在他们为这个发现而振奋时,外出侦察的山猫小队也带回了消息,但消息的内容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揪紧。
山猫三人是在第二天黄昏时分返回营地的,他们浑身被露水打湿,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春海,老崔,”山猫灌了几口水,喘着气说道,“我们在南边靠近一条大河的地方,发现了大量人员活动的痕迹,脚印很杂,有军靴,也有普通的皮靴,还有车辙印。看样子,搜索的力度一点没减,而且范围在扩大。”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更麻烦的是,我们在河边一个隐蔽处,远远看到了二愣子他们可能留下的标记……但那个标记很不完整,旁边还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和……血迹。我们不敢久留,仔细探查后发现,那血迹延伸的方向,似乎……似乎指向了俄国边防军的一个前沿哨所方向。”
二愣子他们可能被捕了?!而且落入了官方手中?!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营地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几乎熄灭。落入“战斧帮”手里或许还能拼死一搏,落入官方军队手中,那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压抑的绝望再次笼罩营地。乌娜吉紧紧握住郭春海未受伤的手,眼中含泪。老崔一拳砸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郭春海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肩头的伤口因为情绪激动而阵阵抽痛。二愣子,那个从狍子屯就跟着他,莽撞却忠心耿耿的兄弟;金哲,那个豪爽义气的韩国船长……他们难道真的……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标记不完整,有打斗痕迹和血迹,不一定就是被捕!也可能是他们突围时留下的!就算是真的被捕,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刚刚得到的两条信息——潜在的“老火车站”交易点,和二愣子他们可能被捕(或被困)的消息——联系在一起。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计划雏形,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这两件事,产生联系……”郭春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老崔和山猫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郭春海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瓦西里和‘战斧帮’想借官方的手除掉我们。官方想维护秩序,抓捕我们这些‘非法入侵者’。而那个潜在的‘老火车站’势力,显然和瓦西里不对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拉着:“如果……我们能想办法,让官方和‘战斧帮’之间产生矛盾呢?或者,更直接一点,如果能让官方认为,‘战斧帮’和瓦西里,才是更大的麻烦,甚至……和某些‘危害国家安全’的事情扯上关系呢?”
山猫倒吸一口凉气:“春海,你的意思是……栽赃?挑拨离间?”
“是借力打力!”郭春海纠正道,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我们手里有那批沉船军火的信息,还有我们猎获的这些东西。如果……这些军火的信息,通过某种‘巧合’的方式,落入官方手中,并且指向瓦西里和‘战斧帮’呢?如果他们被怀疑私藏、交易大批战争遗留武器……你们说,官方是会先全力追捕我们这几个‘小毛贼’,还是会优先调查这种可能威胁更大的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如果我们能联系上‘老火车站’的人,或许可以利用他们与瓦西里的矛盾,提供一些‘佐证’,或者……在他们与瓦西里的冲突中火上浇油……”
这个计划听起来天方夜谭,操作起来更是难如登天。如何将信息“巧妙”地传递给官方?如何取信于“老火车站”的未知势力?每一步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但是,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制造混乱”,在于将水搅浑。只有水浑了,他们这些“小鱼”才有可能趁乱脱身,甚至……浑水摸鱼,找到营救二愣子他们的机会!
“这……这能行吗?”老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
“不知道。”郭春海坦诚地摇头,目光却依旧坚定,“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破局,并且有机会救回二愣子他们的方法。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或者盲目冲进哨所送死强!”
他看向山猫和小陈:“山猫,你继续带人侦察,重点是摸清那个‘老火车站’可能的具体位置和情况,以及通往边境线的安全路径。小陈,你继续监听,尝试捕捉更多关于‘老火车站’和瓦西里方面的信息,看看有没有机会……模仿他们的加密方式,发出一些模糊的、指向性的信息。”
他又看向老崔和乌娜吉:“崔叔,乌娜吉,营地就交给你们了。照顾好格帕欠和大家。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计划已定,尽管前路迷茫,危机四伏,但一种主动出击、誓要搅动风云的决心,在这支残存的队伍中悄然凝聚。
鹬蚌相争,渔翁能否得利?他们这群伤痕累累的“渔翁”,又将如何在这惊涛骇浪中,投下那足以改变局势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