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彻底沉入地平线。
辽东凛冽的寒风中,几堆篝火毕剥作响,空气里那股子生铁与血肉混合的味道还未散去。
朱棣站在那两辆满身泥污、车头已经撞变形的蓝色重卡前,眼珠子都快黏在车上了。
那种眼神周墨太熟悉了。
“周先生,”朱棣搓着两只满是干涸血迹的大手,“既然来了,这车……还有这位神医,不如就留在大明?”
“价钱你随便开!我燕王府虽然穷,但这几年打仗也攒了不少家底,黄金、白银、古董,哪怕是你想要这辽东的人参貂皮,本王都能给你拉几车来!”
好家伙,这扑面而来的土大款气息是怎么回事?
“停停停!”周墨赶紧伸手打断了朱棣的幻想,“燕王,您清醒一点。这不是菜市场买白菜,我也不是倒爷。”
他指了指那两台货车,“这玩意儿叫卡车,喝的是柴油。这油箱里的油顶多还能跑几百公里。跑完了呢?你大明有加油站吗?你知道柴油是怎么炼出来的吗?”
朱棣一愣:“那什么油?猛火油不行?”
“猛火油?”周墨差点笑出声,“那你还得建炼油厂,还得懂分馏技术。”
“还有,这车要是坏了呢?轴承断了、轮胎爆了、发动机缸体裂了,你上哪儿修去?”
朱棣被问住了,但他不死心,又指了指正在忙碌的刘主任:“那这位大夫呢?人总不需要喝油吧?我有好酒好肉供着!”
正在给伤员打结的刘主任手一抖,差点把线崩断。
他推了推眼镜,求助般地看向周墨。
开玩笑,让他留在这个连抗生素都没有的古代?那是谋杀!
周墨叹了口气,“燕王,这位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放在我们那个时代,那是国家培养的人才。”
“人家有家有口,有编制有社保,你要是把他扣下了,回头我们那的警察叔叔能跨时空来带他回去,你信不信?”
“再说了,”周墨指了指刘主任手里的急救箱,“这一箱子药,青霉素、头孢、破伤风抗毒素,用完了你上哪儿补?指望太医院给你熬草药代替?”
朱棣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那种面对金山银山却无法搬走的无力感,十足的憋屈。
“我就不信了!”朱棣腮帮子一鼓,那股子倔脾气又上来了,“我有钱!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就算造不出来,我不能学吗?我不行,我儿子不行吗?大明千千万万工匠,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周墨看着这位倔强的模样,跟他见过的永乐大帝重合了,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敬佩。
“燕王,”周墨收起了嬉皮笑脸,指着卡车的一颗螺丝,正色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铁钉。”朱棣不屑道。
“错,这是文明的代差。”周墨声音沉稳。
“这一颗螺丝,需要冶金工业炼出合格的钢材,需要化学工业提供防锈涂层,需要精密机床进行切削加工,还需要一套完整的度量衡标准来确保它能拧进螺母里。”
“哪怕我把图纸给你,把这辆车拆散了放在你面前,你也造不出来哪怕一个合格的气缸。因为你缺的不是技术,是一整套工业体系。”
“从矿石开采到材料学,从基础物理到高等数学,从能源供给到精细加工。这是一张庞大到你无法想象的网,缺一不可。”
周墨顿了顿,补了一刀,“在大明,你连把螺丝拧紧的扳手都找不到标准尺寸的。”
道理朱棣当然懂,但这可是好东西啊,他太想要了。
“四叔。”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朱允炆突然开口了。
他手里还拿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语气平静得像个局外人,“周哥说得对,这就叫产业链,你看我手里这个瓶子,光是这一层透明的塑料,大明举国之力也造不出来。”
“所以啊四叔,”朱允炆拧上瓶盖,随手揣进兜里,“等咱们收拾完了这帮女真野人,咱们也去现代上课吧。我跟周哥学了几个月,才刚搞明白什么叫物理,什么叫化学。”
周墨眼睛一亮,顺杆爬,“对啊燕王!你那些兄弟,老二老三他们,现在可都在现代那个补习班里卷着呢。”
“过两天,老朱也要去现代了,你要不跟我去一趟?刚好跟你爹当面汇报一下战况?”
要是能把燕王朱棣带去跟永乐大帝见一面,那会发生什么呢?周墨的恶趣味又出现了。
朱棣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去那个神仙般的世界?去看看那个能造出钢铁巨兽、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世界?
但下一秒,他眼中的光芒又强行压了下去。
“不去。”
朱棣转过身,背对着周墨,声音有些闷,但却异常坚定。
“啊?”周墨一愣,“为什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一仗,还没打完。”
朱棣看着远处黑暗中潜伏的山峦,那是女真部落逃窜的方向。
虽然阿济格死了,主力溃了,但这片土地还没彻底平定。
“老头子说了,许我做征北大将军。”朱棣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血性。
“我要是不把这辽东彻底犁一遍,不把那帮野人的老巢给端了,我怕老头子说话不算话。”
他回过头,脸上带着属于永乐大帝的骄傲,“等我把这关外的屎尿屁都擦干净了,把大明的界碑往北再推三千里!到时候带着战功,风风光光地去见老头子!”
“那时候,他就不能反悔不认账了!”
周墨听着这一番豪言壮语,心里竟有些动容。
这就是朱棣。
那个一生都在用战功证明自己的男人,哪怕跨越了时空,他依然没变。
“行。”周墨也不再强求,冲着朱棣竖了个大拇指,“够爷们儿。”
这时候,那边的刘主任和小李也处理完了最后一个伤员。
两人累得满头大汗,身上的白大褂都快变成红大褂了。
“周先生,咱们……该走了吧?”刘主任擦了擦汗,这地方血腥味太重,他一把老骨头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
“这就走。”
周墨点点头,转头看向朱棣:“燕王,这车我就不带走了。虽然没油了,也撞烂了,但这大铁壳子好歹能挡风遮雨,实在不行拆了当废铁炼钢也是极好的料子。”
朱棣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周墨大手一挥,“等过两天我有时间了,再给你送两辆过来。”
“好兄弟!”朱棣激动得一巴掌拍在周墨肩膀上,差点把周墨拍进地里去,“以后到了大明,提我名字,好使!”
周墨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心里吐槽,提你名字?到时候你爹要是知道你把我拍成这样,指不定谁倒霉呢。
“走了!”
周墨不想再废话,走到刘主任和小李身边,一只手搭住一个。
下一秒,空间一阵扭曲,只剩下寒风呼啸。
朱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邱福凑过来:“王爷,这……这就走了?”
“走了。”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走到那辆满身伤痕的卡车前,伸手抚摸着那冰冷坚硬的钢铁车身。
一种前所未有的野望,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样蔓延。
“传令下去!”朱棣猛地转身,眼神变得比刀锋还要锐利,“收整兵马,埋锅造饭!吃饱了,给老子继续追!”
“本王要在一个月内,把这关外扫平!”
“等到那一天……”
朱棣抬头看向夜空,笑得肆意张狂。
“老头子,你等着,我也要去那个世界看看,看看你说的那个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