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桥的轮廓,如同传说中巨神沉入星海的脊骨,在渐灭带最深邃的黑暗中缓缓浮现。
那不是物质构成的桥梁。它的“桥身”是无数破碎、扭曲、又勉强粘连在一起的时空褶皱,如同被暴力撕开又胡乱缝合的宇宙伤疤。
光芒在这里被吞噬、折射、分解成无法理解的颜色,声音则彻底沉寂,连真空的“声音”——基本粒子的量子涨落——都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
“引火者”舰队,如同一列疲惫但决绝的旅人,终于抵达了这段漫长征途的终点前站。
距离星枢推算出的“平缓窗口期”,还有最后十一个标准日。
舰队在距离归墟之桥外围大约零点三光年的、一片相对平静的星尘云边缘停下,进行抵达前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休整与准备。
不灭猿魔号的舰桥上,气氛凝重如铁。
主屏幕中央,不再是星图或探测数据,而是【源初共鸣器】通过星枢转译后生成的、那条通往归墟之桥深处“调控中枢”的“秩序小径”模拟图。
那确实是一条“小径”。
在归墟之桥那浩瀚无垠、充满混乱与毁灭的法则风暴中,这条小径如同巨浪中的一根蛛丝,微弱、纤细、时断时续。
它并非实体路径,而是一系列极度脆弱的“法则平衡点”的连线。
在这些“平衡点”上,狂暴的混沌与虚空侵蚀会暂时陷入一种惰性的“僵持”状态,允许秩序侧的存在极其短暂地安全通过。
但小径本身也并非一成不变。它在不断地扭曲、蠕动,甚至偶尔会突然断裂、消失,又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平衡点上重新连接。
行走其上,不仅要对抗外部的毁灭性能量,更要时刻应对路径自身的“背叛”。
“根据模拟推演,维持‘秩序小径’稳定通行的关键,在于持续注入高纯度的‘秩序’与‘调和’能量。”
柯尔特指着模拟图上那些不断闪烁的节点,“这需要两个核心:第一,【源初共鸣器】作为导航和‘法则稳定锚’,持续发出秩序共鸣,压制路径周围的混乱波动。第二,一个能够稳定输出秩序能量的‘源’,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中,这个‘源’就是完成初步融合后、突破化神门槛的首领。”
他的目光扫过舰桥内的核心成员——铁砧、远程连线的阿木和奥拉夫、以及刚刚从虚弱中恢复一些,可以通过生物神经茧发出声音的星枢,“但现在,首领尚未苏醒,虽然他的状态大幅好转,化神进程也已启动,但在最后苏醒并完全掌控新力量之前,他无法作为稳定的能量源。而蓝星大人虽然意识恢复,自然之力活性提升,但她更擅长的是‘生命共鸣’与‘净化’,而非提供持续高强度的秩序能量输出。”
“这意味着,在首领苏醒前,我们无法安全进入秩序小径?”铁砧眉头紧锁。
“不,还有另一个选择。”
柯尔特调出了另一个能量模型,指向模型中央那个暗金色的虚影——归墟燧石的扫描图,“归墟燧石蕴含最纯净的‘秩序初火’,其能量层级和稳定性,甚至可能超越刚刚突破化神期的首领,它本应是我们完成【净化之火】的最终能量源之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问题在于,我们手中的燧石,已经在之前的陷阱中被虚空结晶污染过。虽然首领的本能反击净化了核心的侵蚀,但燧石本体依然残留着虚空污染的‘伤痕’和‘惰性印记’。直接使用它,风险极大,其能量输出可能不稳定,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被残留的虚空印记干扰,导致秩序小径崩溃。”
“那就等首领醒来!”石拳通过通讯嚷道,“我们已经等这么久了,不差这几天!”
奥拉夫的远程影像摇头,调出一份加密情报,“我们没有‘几天’了,灵植联盟那边,古藤派系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动员,政变极有可能在十天内爆发。涅盘星的防御体系虽然加固,但根据阿木统帅的最新推演,如果灵植联盟倒向敌方,大皇子派系和血隼残部发动的‘斩首攻击’,强度和时间都可能提前。我们必须在窗口期开启时,进入归墟之桥,启动净化之火,哪怕只是部分启动,也能对星海局势产生根本性影响,为部落争取到关键的缓冲时间。”
“等,可能错过唯一的窗口,家园危在旦夕。不等,用有瑕疵的燧石冒险,可能在秩序小径中全军覆没。”
阿木的声音从涅盘星传来,带着沉重的压力,“柯尔特,你是技术负责人,也是现场指挥官,我们需要你做出最终判断:用燧石,还是等首领?”
抉择的重担,再次压在了柯尔特肩上。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数据:归墟燧石的污染残留分析、秩序小径的稳定性模型、袁罡和蓝星的苏醒概率曲线、外部威胁的时间表……
柯尔特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我们用燧石,但不能直接使用。”
他调出了从星灵族信标中获得的部分信息,以及之前对世界树枝干的研究数据:“星灵族的传承信息中提到,他们曾尝试用‘建木生机’来‘安抚’和‘净化’被轻微污染的秩序本源。蓝星大人的世界树枝干,在吸收了信标能量后,生机已经复苏,我们可以尝试,以世界树枝干为‘媒介’和‘过滤器’,引导归墟燧石的能量。枝干的生机可以中和燧石的‘死寂’伤痕,其自然秩序之力可以进一步纯化能量输出。”
“但这需要蓝星大人的主动配合,或者至少,她需要处于能够对外界能量引导产生稳定共鸣的状态。”星枢提醒道。
“蓝星大人的意识已经恢复基础感知和浅层思考。”
医疗主管汇报道,“我们可以尝试进行低强度的意识沟通,引导她配合能量引导。但强度必须非常低,绝不能干扰她自身的恢复和传承消化。”
“那就这么办。”柯尔特最终拍板,“进行三步走方案。”
“第一步,立即开始对归墟燧石进行‘枝干过滤’系统的加装和测试,由石拳的工程团队负责,星枢提供技术支持。”
“第二步,医疗组尝试与蓝星大人建立最低限度的意识连接,解释当前情况,并引导她在能量引导过程中提供稳定的自然共鸣支持,注意,绝对优先保证她的安全和恢复进程。”
“第三步,在窗口期开启前四十八小时,如果上述准备完成,且首领仍未苏醒,则由我亲自操控【源初共鸣器】,以‘枝干过滤’后的燧石能量为源,尝试开辟并维持秩序小径,护送一支最精锐的小型突击队,进入归墟之桥深处,执行‘调控中枢’接触任务。”
他看向铁砧:“突击队的组成和指挥,交给你。”
铁砧重重点头:“明白,我会挑选最精锐、最熟悉非常规环境作战的战士。”
柯尔特的目光转向舰桥后方,那通往医疗舱的方向,“而我,会留在这里,与星枢一起,维持不灭猿魔号和整个舰队的稳定,并……等待首领的最后苏醒。”
“如果,在窗口期开启时,两步准备都未能完成,或者首领和蓝星大人出现意外状况呢?”奥拉夫问出了最坏的可能。
柯尔特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那么,‘引火者’计划将转为‘火种保存’计划。不灭猿魔号将携带【源初共鸣器】、归墟燧石、世界树枝干以及所有关键数据,全力突围,返回涅盘星。而舰队其余部分……将负责断后,不惜一切代价,为旗舰的撤离争取时间。”
舰桥内一片死寂。
这意味着,如果失败,除了不灭猿魔号上极少数核心成员和技术资料,整个“引火者”舰队,乃至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切希望,都可能葬送在这片黑暗的虚空中。
阿木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打破了沉默,“我们没有退路,从踏上这条路开始,我们就已经赌上了一切。柯尔特,按你的计划执行,涅盘星这边,我们会撑住,等你们带着‘火’回来。”
会议结束,命令下达。
整个舰队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了最后、也是最紧张的倒计时准备。
石拳带领工程团队,在不灭猿魔号的机库内,开始搭建那个前所未有的“枝干-燧石能量过滤与引导系统”。
他们将那截重新焕发生机的世界树枝干,小心地植入一个特制的、充满生命能量的“共鸣基座”中。
基座周围连接着十二根能量导管,导管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刚刚从“工蜂号”上转移过来的、经过多重加固和屏蔽的容器,里面静静躺着那块暗金色、带有灰暗伤痕的归墟燧石。
系统的原理很简单:燧石的秩序能量将被缓慢抽取,首先通过世界树枝干的“过滤”和“生机浸润”,中和掉虚空污染的“死寂”特性,并被赋予一丝星灵族的自然秩序韵律,然后才被引导出来,供【源初共鸣器】使用。整个过程需要在星枢的精确控制下进行,任何能量波动超标,都可能引发灾难。
与此同时,医疗舱内,首席医疗官正通过最温和的神经感应设备,尝试与蓝星那刚刚复苏的浅层意识进行“对话”。
那并非语言交流,而更像是一种情感的传递和意念的引导。
医疗官将自己以及柯尔特授权的关于当前困境、外部威胁、以及需要她帮助的“意念”,化作最简单、最纯净的情绪波动——焦急、希望、恳求——传递向蓝星沉寂的意识深处。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
蓝星依旧沉睡,只有手中世界树枝干的嫩叶,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曳。
医疗官没有放弃,持续地进行着温和的呼唤。
终于,在尝试了数小时后,医疗监控仪器捕捉到了蓝星意识波动的一次极其轻微的、但有明确指向性的“涟漪”。
那涟漪中,包含着理解、关切,以及……一丝柔和的、愿意配合的“意愿”。
紧接着,她手中的世界树枝干,那三片嫩叶,同时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明亮的翠绿色光芒。
光芒并不强烈,却异常稳定,并且主动延伸出一缕极其纤细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流,连接到了不远处正在搭建的“共鸣基座”上。
她“听到”了,也“回应”了。
虽然无法醒来,无法言语,但她用自己恢复的力量,表达了支持。
系统测试随即开始。
在星枢的精密操控下,一丝微弱的秩序能量从归墟燧石中被引出,流经世界树枝干。翠绿色的生机光芒立刻包裹住了那暗金色的能量流,如同清水洗涤着带有微尘的金沙。
灰暗的伤痕印记在生机浸润下,如同遇到阳光的薄雾,缓缓淡化、消散。输出的能量,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稳定,并且带上了一丝令人心安的、自然的韵律。
“过滤效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四点七,能量输出稳定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三,虚空污染残留降至仪器检测下限以下。”星枢报告,“系统……可行。”
第一步,成功了。
时间继续流逝,距离窗口期开启,只剩下不到一百小时。
不灭猿魔号深处,医疗舱内,袁罡依旧沉睡。但他额头上的印记,光芒已经内敛到近乎实质,如同两颗微型的、缓缓旋转的双色星辰。
他的气息悠长而深远,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与战舰的能源脉动、甚至与遥远星海的某种韵律隐隐相合。
化神的进程,仍在无声而坚定地进行着。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沉睡的、却即将撼动星海的力量,正在那具看似平静的躯体中,缓缓积聚,等待着最终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但时间,会等他们吗?
柯尔特站在舰桥舷窗前,望着远方那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心悸的归墟之桥的黑暗剪影。
秩序小径的模拟图,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
手中的燧石已经准备好,共鸣器蓄势待发,蓝星给予了支持。
现在,只差那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袁罡的苏醒。
或者,在苏醒之前,他们就必须踏上那条用希望与风险铺就的……
秩序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