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王老五的斥骂立刻飞来，“毛手毛脚！惊扰了亡魂，你小子担待得起吗？”他嘴上骂得凶，脚下却不动，显然懒得弯腰帮忙。
林小乙吓得一哆嗦，连声道歉：“对、对不住！五哥，我不是有意的……”他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几乎是趴伏在地上，胡乱地去捡那些滚落的银耳钉，宽大的捕快服袖口扫过地面，带起些许微尘。
他的动作笨拙又慌张，任谁看去，都是一个闯了祸急于弥补的少年。高逸的内心却冷静如冰，所有动作都经过精密计算。他的右手在捡拾耳钉时，“恰好”按在了梳妆台下方那块颜色略深、几乎与台身融为一体的木板上。
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滞涩感——那并非纯粹的木质纹理。
他假装重心不稳，手掌用力向下一撑，仿佛要借力站起。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像是某个小小的机括被触动。紧接着，一块约莫三指宽、巴掌长的木板，竟悄无声息地自台子侧面弹开了一条缝隙！
那缝隙极窄，内里黑黢黢的，若非紧贴着地面，绝难发现。
“咦？”林小乙发出一声短促而茫然的轻哼，停止了捡拾的动作，歪着头，好奇地凑近那条缝隙看了看。他脸上写满了“这是什么”的困惑。
“又怎么了？磨磨蹭蹭！”郑龙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龙、龙哥……”林小乙抬起头，脸上带着怯生生的不确定，指着那缝隙，“这…这桌子好像…坏了？裂开了一条缝……”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原本专注于尸体和门窗的赵雄和吴文，都被这小小的插曲吸引了目光。
赵雄眉头一皱，大步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需得半蹲下身才能看清。当他看到那并非自然开裂，而是一个做工精巧、几乎天衣无缝的隐蔽暗格时，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不是坏了，”赵雄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凝重，“是暗格。”
这个词仿佛有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捕快的注意。连王老五和郑龙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好奇与贪婪交织的神色。闺房暗格，最容易藏匿私密之物，往往也意味着金银细软或是风流凭证。
吴文也立刻凑近，拿出他的放大镜，仔细查看暗格边缘：“做工极其精巧，像是高手匠人所为，开合机关藏得极好。”
赵雄瞥了一眼林小乙，目光深邃难辨：“你小子……手倒是巧。”这话听不出是夸赞还是怀疑。
林小乙吓得连忙摆手，脸都白了：“头儿！我、我就是不小心按了一下……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他那副急于撇清、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恰到好处。
高逸心中微凛：赵雄的试探开始了。
“打开看看。”赵雄不再看他，对吴文示意。
吴文戴上手套，用薄刃小刀小心地插入缝隙，轻轻撬动。暗格被完全打开，里面并无众人预想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织物。
料子是上好的苏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雅致的光泽。
“啧，一块帕子？”王老五顿时失了兴趣，撇撇嘴，“穷酸。”
吴文却神色凝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手帕夹了出来。帕子沉甸甸的，质感细腻，显然并非寻常之物。
林小乙睁大了眼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奇地瞅着那方帕子，下意识地喃喃：“这帕子……真好看啊……比翠儿姑娘用的还好……”（翠儿或是县里某位有名的姑娘，符合小乙的认知）。
赵雄从吴文手中接过帕子，入手微沉，触感凉滑。他缓缓将帕子展开。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其上。
帕子是素雅的月白色底，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帕子一角，用极其繁复精巧的针法绣着的图案——那是一对相依相偎、脖颈交缠的鸳鸯，羽毛丝丝分明，眼神灵动，仿佛活物。鸳鸯旁边，还用更细的丝线，绣着一个飘逸而略带缠绵气息的花体字——
“沅”。
一方昂贵的、绣着暧昧鸳鸯纹样、还带着个陌生男子名讳的帕子，藏在一个已故妾室闺房的隐秘暗格里。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啊！果然是偷人！”王老五立刻兴奋起来，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这骚蹄子，肯定是奸情败露，没脸见人才自尽的！”
就连赵雄和吴文，眉头也锁得更紧。若真是情杀，此案的性质就又复杂了一层。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几乎要沿着“私通”这条线想下去时，林小乙忽然又开口了。他像是完全被精美的绣工吸引，凑近了些，眼睛盯着那个“沅”字，脸上露出一种纯然的、不掺杂质的好奇，甚至还带着点少年人不懂装懂的品评：
“……这鸳鸯…绣得真好，活灵活现的……就是这字……”
他顿了顿，仿佛在努力组织匮乏的词汇，然后有点嫌弃似的撇撇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
“……有点歪了……还没我娘绣得直呢。”
此言一出，吴文猛地一怔！
他几乎是立刻从赵雄手中近乎“夺”过那方绣帕，凑到眼前，借着从窗户透进的明亮光线，用那个小巧的放大镜，死死盯住那个“沅”字。
针脚依旧细密，丝线依旧光泽，那花体也依旧飘逸。
但吴文看出来了——在那流畅的笔画转折处，细看之下，竟藏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尤其是收笔的那一捺，本该是干脆利落的勾勒，却显得虚浮无力，甚至微微歪斜，透着一股仓促和……惊惶。
仿佛绣制之人，在绣这最重要的名字时，心绪不宁，手指失控。
大家闺秀或是技艺精湛的绣娘，绝无可能在如此重要的信物上留下这等瑕疵！
这方绣帕，瞬间从一件可能的风月证物，变得诡异起来。
吴文猛地抬头，看向赵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头儿！您看这个！这绣工……这绝不是在情浓意蜜时绣的！这帕子……大有文章！”
赵雄接过帕子，目光再次落在那对缠绵的鸳鸯和那个歪斜的“沅”字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个仿佛又一次“意外”揭开了惊人秘密的少年捕快身上。
林小乙正被吴文突然的激动和赵雄锐利的目光吓得缩起脖子，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嗫嚅着，似乎又想为自己“多嘴”而道歉。
高逸的内心，一片冷澈清明。
‘引导成功。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它不再仅仅是私通证据，更可能是恐惧的产物、胁迫的工具，甚至是栽赃的陷阱。调查的方向，已被彻底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