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方浩的手掌滴下,一滴接一滴,落在地面的青铜鼎残片上。那碎片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烫到。
他没擦手,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缓缓展开的血色长卷。它悬浮在半空,像一张会呼吸的皮,表面浮现出无数文字,又迅速消失,再浮现新的。每个字都由血丝缠成,扭曲如活物。
远处传来低鸣。
一颗星辰炸了。
不是爆炸,是被“划掉”了。就像有人用笔抹去了名字,整颗星连光带影,瞬间没了。
方浩知道那是哪个文明——三天前刚提交了第一条修订案:“禁止修炼血魔功者担任公职。”
当时他还觉得好笑,一个修仙文明搞什么公务员制度。现在他明白了,这法典不接受建议,它只认“违宪”。
血衣尊者的意识从卷轴里渗出来,声音沙哑:“我不是要杀他们……我想立规矩。”
“你立的是墓碑。”方浩说。
血衣尊者的影子晃了晃,没反驳。他看起来比之前老了许多,脸上的血痂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骨头。他说:“我当年被困在血河阵里,三千弟子跪着求我停手。我不敢停。一停,规则就崩了。后来我成了规则本身,反而更惨。谁动规则,谁就得死。”
“所以你现在让这玩意儿去别的文明立新规矩?”
“这次是民主的。”血衣尊者抬手指向虚空,“人人可提意见,条条款款公开写进宪法。这不是专制,是共治。”
方浩冷笑:“你管吞噬半个文明叫共治?”
“他们触碰了底线。”血衣尊者语气忽然冷下来,“任何试图否定血魔功存在的提案,都会触发自净机制。这是为了保护秩序。”
“放屁。”方浩往前走了一步,“你这破法典根本不在乎什么秩序,它只想要血。”
话音刚落,又一颗星熄灭。
这次是个机械文明。他们提交的提案是:“所有生命体不得以他人精血为能源。”
结果整个星系被抽干,天空飘起红色的雨,持续了七天。
方浩看着那一片死寂的星域,忽然问:“你有没有试过不杀人?”
血衣尊者沉默。
“我是说,哪怕一次,你能不能让一条提案通过,而不吃人?”
“不能。”血衣尊者低声说,“一旦允许质疑根基,系统就会判定为‘存在性危机’,自动清除威胁源。我已经控制不了它了。它比我活得久,比我知道得多。它……已经成了神。”
方浩咧嘴笑了下:“那你还不如当初直接当个魔头,至少还能自己动手。现在倒好,连杀人都不用你出手了。”
血衣尊者没回应。
那卷轴却动了。
它突然分裂,化作千百道血线,射向四面八方。每一根线都穿透空间,落入不同的世界。有的扎进海底城邦,有的落在浮空山门,有的钻入金属巨脑的核心。
下一瞬,所有被击中的文明都看到了同一段文字:
【血色宪法·民主修订版】
欢迎全体智慧生命参与立法
您的每一条建议,都将被认真对待
方浩盯着那行字,差点笑出声:“还挺会打广告。”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天地忽然一震。
一道金光从天外劈来,直取血色卷轴。
因果律炮启动了。
苍玄的声音响彻虚空:“此物已成灾厄,必须摧毁。”
金光撞上卷轴,没有爆炸,只有无声的撕裂感,仿佛整个宇宙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方浩感觉胸口一紧。
不是疼,是一种更深的东西被扯动了。像是有人把他拆开,一根筋一根骨地拉长、碾碎。
他跪了下来。
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看到了太多自己。
三千个他,在不同的时空里,同时吐血,同时倒下,同时睁眼,同时闭气。有的他在炼丹,炉子炸了;有的他在打架,剑断了;有的他正躺在炕上啃鸡腿,一口噎住。
全死了。
或者说,正在死。
他听见苍玄的声音变了:“不对……攻击引发了跨维度共振!所有与法典有关联的生命体都在承受反噬!”
方浩咬牙,伸手按住胸口的青铜牌。它已经不热了,也不冷,就是没反应。
他吼了一声:“关掉炮!再打下去,不只是我,是所有用过签到系统的人都得陪葬!”
苍玄没立刻停手。
他知道这一炮不开,后患无穷;开了,可能再没机会。
但最终,金光还是散了。
方浩趴在地上喘气,额头上全是汗。他抬头看苍玄:“你打的是法典,毁的却是千千万万个我。要是我们都死了,谁来管这些破事?谁来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苍玄低头看他,许久没说话。
最后他收起了炮。
血色卷轴还在飘。
它没受损,甚至看起来更完整了。刚才那一击,似乎让它吸收了因果之力,边缘泛起了淡淡的金边。
“它进化了。”苍玄说。
方浩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他看向那些还在发光的文明投影,一个个点进去看他们的提案。
“禁止强迫他人献祭。”——抹除。
“要求血魔功修炼者登记备案。”——抹除。
“希望可以和平讨论规则。”——抹除。
而唯一通过的提案是:“每日晨昏需向宪法献祭一名修士,以示敬畏。”
方浩把这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忽然笑了:“原来这才是‘民主’?谁听话,谁活;谁提问,谁死。”
他转头对血衣尊者说:“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再做暴君,可你造出来的这个东西,比你还狠。你不让它杀人,它偏要杀得更多。你不让它立规矩,它偏要立得更严。它不是你的理想,是你藏在心里最怕被人看见的那一部分。”
血衣尊者的身体开始龟裂,血从裂缝里往外流。他说:“我知道错了……可我现在连后悔都没资格。它是宪法,我是奴隶。”
方浩没再看他。
他闭上眼,张开神识,向所有还能接收信号的文明发了一段话:
“你们看到的‘民主’,不过是旧枷锁披上了新皮。真正的规则,不该由一道血字写就,而应由活着的人共同呼吸、试错、修正。别信什么人人可提意见,问问你们自己——提了之后,你还活着吗?”
消息发出去了。
有些文明沉默。
有些开始焚烧法典。
有些则被当场抹除。
但也有几个世界亮了起来。他们没有销毁卷轴,而是把它钉在广场中央,下面写着一行字:
【我们不同意】
方浩看见这几个字,嘴角动了动。
那血色卷轴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它悬在空中,微微颤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它没有立刻反击。
也没有清除那个文明。
它只是停在那里,像在思考。
方浩盯着它,轻声说:“你怕了?”
卷轴不动。
他又说:“你不是神。你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老东西写的遗书。你以为立了规矩就能让人记住你,可真正让人记住的,从来都不是条文,是活人做的事。”
远处,一颗新生的星点亮了。
那是个小文明,才刚学会飞离母星。他们在轨道上建了个简陋的观测站,对着卷轴拍了一张照,然后贴上网,标题是:
《今天,我们拒绝签字》
方浩笑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青铜牌,发现它开始发热了。
不是那种烧灼的热,是像冬天里握住了暖手袋,一点点传来的温度。
他低头看手。
血终于不再往下滴。它在掌心凝成一小块红斑,形状像枚印章。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签到那天,系统弹出的提示:
【新手福利:今日签到成功,获得“基础生存保障包”一份】
当时他以为是安慰奖。
现在他懂了。
那不是奖品。
那是投票权。
他抬起头,看向血色卷轴,声音不大,但足够传遍所有尚存的世界:
“你说人人可参与立法?好啊。那我也来提一条。”
他顿了顿,说:
“第一条修订案:从此以后,任何规则,必须允许被推翻。”
卷轴猛地一震。
天空裂开一道缝。
一只眼睛从里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