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1月20日,爱琴海冬季的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海面。克里特岛北部崎岖的海岸线在朦胧中若隐若现,对于岛上数量稀少、装备落后的奥斯曼守军和大多数尚未苏醒的居民而言,这似乎只是被俄土战争阴云笼罩的又一个寻常冬日。然而,这份宁静被地平线上骤然浮现的庞大黑影彻底撕碎。
意大利海军主力舰队,以“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号和“但丁”号两艘巨舰为矛头,如同从海平面下崛起的钢铁山脉,以战斗队形毫不掩饰地逼近主要港口及行政中心干尼亚。没有警告,没有最后通牒,战斗以最直接的方式爆发。
“开火!”旗舰上,冰冷的命令通过传声筒下达。
刹那间,两艘战列舰庞大的381毫米主炮塔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炮口喷吐出巨大的橘红色火焰和浓重黑烟,沉重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划破长空,砸向岸边的奥斯曼岸防炮台、码头设施和疑似兵营。紧接着,随行的铁甲舰和炮艇也加入了合唱,各种口径的副炮和速射炮泼洒出密集的弹雨,对海岸目标进行饱和式打击。
轰!轰!轰!巨大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土木结构的岸防工事被轻易撕碎,砖石木屑横飞,码头上的仓库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奥斯曼守军完全被打懵了,他们装备陈旧,兵力薄弱,且毫无准备。零星的反击炮火软弱无力,甚至未能触及意大利战舰的装甲带,更像是一种绝望的仪式。
猛烈的舰炮火力准备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海岸防线已基本被夷为平地。紧接着,登陆行动开始。数以百计的登陆艇从运输舰上放下,如同发现猎物的鲨鱼群,满载着全副武装、求战心切的意大利海军陆战队士兵,冲向硝烟弥漫的滩头。
抵抗微乎其微。意军几乎未付出任何代价便成功建立了稳固的滩头阵地。后续部队——包括精锐的陆军山地部队——源源不断登陆。在舰队持续而精准的火力掩护下(炮火已向内陆延伸),意军以战斗队形快速向首府干尼亚城区推进。战斗迅速演变成一场武装行军,沿途遭遇的零星抵抗都被迅速、冷酷地清除。日落时分,意大利绿白红三色旗已然飘扬在干尼亚总督府被炮火熏黑的残破建筑上空。同样的场景,随后几天也在伊拉克利翁、雷西姆农等主要城镇上演。意大利海军分队开始严密巡航,彻底封锁克里特岛周边海域。
几乎就在同一日,遥远的色雷斯地区传来更震撼欧洲的消息:俄军经过短暂围攻,正式攻克了奥斯曼帝国在欧洲的最后堡垒——亚得利亚那堡(埃迪尔内)。通往君士坦丁堡的道路已彻底洞开,俄军先头部队甚至已能望见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
俄军的巨大胜利引起了伦敦和维也纳统治集团的极度恐慌。英国反应尤为激烈,皇家海军一支强大的分舰队立刻驶入马尔马拉海,摆出一副不惜与俄国决一死战的态势。
而当意大利突然出兵占领克里特岛的消息传来时,更是如同在本就沸腾的欧洲外交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伦敦。
英国外交大臣德比伯爵的抗议照会以最严厉的措辞、最快的速度送达罗马意大利外交部,指责意大利“趁火打劫”、“野蛮侵略”、“严重破坏近东均势”,并直言不讳地以战争相威胁,要求意大利军队立即无条件撤出克里特岛。
亚历山德罗对此早有预料。他指示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严格按照预定口径回应:坚称意大利的行动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是为了“保护克里特岛上的基督徒居民免受奥斯曼当局可能进行的迫害和报复”,是“响应当地人民的呼吁”,并反过来指责土耳其政府在北非鼓动部落反抗,证明其已无法维持秩序。英国人对这套说辞嗤之以鼻,继续施加巨大的外交压力,战争威胁的语气越来越浓。
此时,亚历山德罗使出了一个精妙的权术手段。他并没有直接与英国硬顶,而是指示外交部,将英国近乎最后通牒式的照会、皇家海军舰队调动的情报以及其他各国(虽然大多只是口头抗议)的反对声音,整理成一份详尽的、措辞严峻的报告,与外交大臣一起亲自呈送给国王翁贝托一世。
“陛下,”亚历山德罗面色凝重地汇报,“情况比预想的更严峻。英国人的反应极其强烈,他们甚至可能真的会为了克里特岛与我们开战。这是他们最新的照会,近乎最后通牒。他们的地中海舰队实力远超我们,如果…”
年轻的国王看着报告中那些赤裸裸的战争威胁词语和英国舰队的强大数据,脸上兴奋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渴望荣耀,但并不愚蠢到认为意大利海军能单挑皇家海军。他之前关于出兵巴尔干甚至安纳托利亚的狂热想法,在英国强大的战争威胁面前,瞬间显得如此不切实际和危险。
“他们…他们怎么敢。”翁贝托一世愤怒地拍着桌子,但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受挫感,“为了一个破岛,就要与我们开战?”
“国际政治就是如此现实,陛下。”亚历山德罗冷静地回答,恰到好处地让国王亲自感受到了外部压力的沉重,“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现在不是进一步扩张的时候,而是如何保住我们已得到的。”
翁贝托一世沉默了,他不再提任何出兵大陆的计划,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将处理烂摊子的权力完全交给了亚历山德罗。
意大利政府“深刻理解并完全尊重”大不列颠在东地中海拥有特殊而至关重要的利益。鉴于当前极其复杂的局势,为了维护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实则是一次赤裸裸的分赃),意大利愿意做出“重大让步”:意大利将停止一切后续军事扩张行动,并正式承认、且承诺在未来任何国际场合都绝不反对英国——在“必要”时,为了“维护奥斯曼帝国的最终稳定”(实则是在其崩溃时瓜分遗产)和“保障至关重要的航线绝对安全”——对塞浦路斯岛(同为奥斯曼帝国领土,且地理位置更靠近苏伊士运河,对英国生命线而言价值甚至超过克里特岛)采取“适当的、必要的措施”(这几乎就是默许甚至鼓励英国占领塞浦路斯的明确信号)。作为交换,英国必须默许意大利对克里特岛的占领,并立即停止一切战争威胁和外交围攻。
这个提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英国外交部平静的池塘,引起了巨大的内部争论和犹豫。塞浦路斯的战略价值,尤其是其靠近苏伊士运河的位置,对英国而言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其价值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克里特岛。
但是,此刻的英国政府,其所有精力和绝大部分的外交、军事资源,都正死死地集中在如何阻止俄国吞并君士坦丁堡、控制黑海海峡这一头等大事上。是否要在此刻,为了一个克里特岛的问题,同时与势头正盛的俄国和冒险突进的意大利两个国家交恶?还是接受意大利这份“慷慨”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提议,用奥斯曼帝国的另一个重要岛屿(塞浦路斯)的未来管辖权,来换取意大利的沉默、合作以及对英国占领塞浦路斯的默认,从而能够集中全部力量对付北方那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敌人——俄国?
伦敦唐宁街十号陷入了空前激烈而艰难的辩论与权衡之中。而亚历山德罗则在罗马奎里纳莱宫的首相府内,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实则紧绷地等待着来自海峡对岸的最终答复。他知道,这是一场将国家命运置于天平之上的豪赌,赌的是英国的战略贪婪、它面临的巨大现实压力以及决策者的魄力。克里特岛的命运,意大利此次军事冒险的最终成败,乃至地中海东部未来的格局,此刻都系于伦敦那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的最终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