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仿佛有千斤重。
林薇的目光落在“战略同盟协议”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办公室内静得可怕，只有顾承宇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签，还是不签？
理智的天平早已倾斜。鼎辉国际的介入，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单凭林氏这艘尚未完全稳固的船，根本无法对抗即将来临的狂风巨浪。顾承宇的分析是对的，唇亡齿寒，这是目前最优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可情感却在疯狂叫嚣。
眼前这个男人，是商界最危险的猎人。他的承诺，他的“诚意”，会不会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一旦签下这个名字，林氏是否会就此被蚕食鲸吞，一步步落入他编织的、更大的陷阱？
她仿佛能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看到自己剪断长发时立下的誓言——绝不再依靠任何人，尤其是他，顾承宇。
顾承宇站在办公桌对面，没有催促。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微微颤动的弧度，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深知她的骄傲与多疑，自己过往的强势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深的沟壑。
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当初的算计。若能回到过去，他定会用另一种方式，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而非……试图将她作为猎物征服。
“林总，”他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低沉沙哑，“时间不等人。”
林薇猛地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势在必得与凌厉，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恳切的等待？
是错觉吗？还是他更高明的伪装？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决绝的清明。
不能再犹豫了。为了林氏，为了那些依赖她的人，个人好恶必须搁置。与狼共舞固然危险，但若操作得当，未必不能借狼之力，驱赶更凶恶的虎豹。
“顾总，”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协议条款，我会让我方律师逐条审核。”
顾承宇心头一紧，以为她还要拖延。
却见她已拿起笔，笔尖毫不犹豫地落在甲方签名处。
“林薇”二字，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壮。
他看着她签下名字，那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胸腔里那颗高悬的心，缓缓落回原位，却激起了更汹涌的波澜。
她同意了。尽管不情不愿，尽管满心戒备。但这终究是一个开始。
林薇将签好的协议推到他面前，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一按，仿佛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该你了，顾总。”
顾承宇接过笔，他的签名龙飞凤舞，带着一贯的强势与掌控力。两个名字并排而立，如同它们的主人，泾渭分明，却又被这份协议强行捆绑在一起。
放下笔，他再次向她伸出手。
“合作愉快，林总。”
这一次，林薇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掌心，曾带给过她温暖，也给过她冰寒。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指尖微凉，与他掌心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两手相握，一触即分。
快得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仪式。
但那一瞬间冰与火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的四肢百骸。
林薇迅速收回手，背到身后，指尖悄悄蜷缩，试图留住那陌生的温度，又更像是在驱散它。
“合作愉快。”她语气平淡，“希望顾总，记住今天的承诺。”
“自然。”顾承宇颔首，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想从她冷静的面具下，窥探出一丝别的情绪。
他贪恋方才那短暂的接触，哪怕隔着冰冷的协议与猜忌。这让他觉得，她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浑身是刺的幻影，而是他终于可以再次触碰到的……真实。
“联合作战部的组建，我希望尽快。”林薇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走向窗边，用背影隔绝了他的探究，“明天，我会让乔欣带团队过去对接。”
“不必。”顾承宇道，“地点设在林氏。我带团队过来。”
林薇身形微顿，有些意外地侧过头。
他这是……在向她示弱？表明他无意借此机会渗透顾氏？还是以退为进，想更近距离地监控她？
顾承宇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语气坦然：“这里是风暴中心，信息传递更快。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现在，不宜过多走动。”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林薇心湖。
他是在……关心她？担心她离开林氏会遭遇不必要的麻烦或危险？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片刻的松动，随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不要被迷惑，林薇。这很可能只是他惯用的手段，用细微的关怀，瓦解你的心防。
“随你。”她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顾承宇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知道她并未完全接受他的好意。但他并不气馁。
能靠近一步，便是进步。
“明天见，林总。”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高大的身影，也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林薇缓缓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松弛。她抬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上。
一场前途未卜的联盟，一个心思难测的“盟友”。
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