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顾记餐馆的大门准时敞开。
没有彩带,没有花篮。
只有那盏在夜色中温润如玉的长明灯,静静地迎接着八方来客。
最先到场的,是铁匠王老板。
他没穿平时打铁那身油腻腻的工作服,而是换了一套压箱底的藏蓝色唐装,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老布鞋。
虽然头发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手里盘着两颗铁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顾小子,今儿这场面不小啊!”
王老板一进门,目光就扫过了店内整齐排列的桌椅,眼神里透着股护犊子的劲头。
“不过有你王叔在,谁敢在你这儿闹事,我这把锤子可不认人。”
顾渊微微颔首,亲自将他引到了靠窗的一张八仙桌旁:“王叔,您是长辈,坐上座。”
王老板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他这一落座,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无形中给这间小店增添了几分底气。
紧接着,隔壁忘忧堂的张景春老中医也到了。
他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里提着一盏老式马灯,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学徒。
“小顾老板,恭喜啊,这灵协第一届大会能在你这儿办,也是缘分。”
张老笑眯眯地拱了拱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老板。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两位邻居刚一落座,巷口便传来了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老顾!我们到了!”
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
王虎穿着一身笔挺的第九局特训制服,带着几个年轻稚嫩的新队员,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店里。
他今天这身行头显然是特意整理过的,胸前还别着那枚象征着“优秀学员”的铜质勋章,显得格外精神。
“虎哥!”
苏文正在摆盘,看到王虎这副架势,笑着打趣道:“今儿这身真气派,是来给我们镇场子的?”
“那是!”
王虎拍了拍苏文的肩膀,感受着那件道袍马甲下隐隐流转的气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咱们可是娘家人,气势不能输,小苏,你这修为最近精进不少啊!”
“都是老板教得好。”
苏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行了,别在那儿互吹了。”
顾渊从柜台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壶刚温好的黄酒,指了指王老板那桌旁边的位置。
“带兄弟们坐那儿,今天人多,别堵在门口。”
“得嘞!”
王虎熟门熟路地招呼着几个新队员落座,低声嘱咐道:
“都机灵点,今晚来的可都是大人物,别给咱们第九局丢脸,也别给顾老板丢份儿!”
他那副老大哥的派头,倒是越来越有队长的样子了。
紧接着,秦筝也到了。
她今天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穿着便装,而是身着那套代表着第九局最高指挥官的黑色制服。
肩上的衔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她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顾老板,今晚这场地,可是让我们沾光了。”
她笑着熟络道,身后跟着一脸冷漠的陆玄。
陆玄依旧背着那个长条形的布包,目光扫过店内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正端着茶杯,一脸悠闲看风景的年轻男人身上。
陆玄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也来了?”
他低声对秦筝说道。
秦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看来今晚这场面,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连这位爷都提前到了。”
她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秦局!”
王虎等人见状,下意识想起身敬礼,却被秦筝摆手轻轻压下。
“在顾记,大家都是食客,没有职位高低之分。”
随后而来的,是一群形形色色的客人。
有穿着唐装,手持罗盘的李半仙,身后跟着两个提着灯笼的徒弟。
有一身僧袍,即使在室内也不摘下斗笠的睡佛寺住持。
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某种韵律。
还有几个独来独往的驭鬼者。
他们大多裹在宽大的风衣里,眼神警惕,找了最阴暗的角落坐下,彼此之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原本宽敞的大堂,很快就被填得满满当当。
各种气息交织在一起。
有道家的清气,佛门的禅意,也有驭鬼者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但在顾记那温暖的烟火气场压制下,这些气息都变得温顺起来,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中年男人。
白云观观主,苏长青。
以及苏文的父亲,苏远山。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店里,瞬间安静了几分。
作为江城玄学界的泰斗,苏家虽然已经没落,但那份底蕴和威望犹在。
正在端茶的苏文,看到这两个熟悉的身影,手中的托盘差点没拿稳。
“爷…爷爷?爸?”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长青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苏文身上。
看着那件绣着太极八卦的道袍马甲,又看着那根束发的静心木簪,还有那双已经不再迷茫的眼睛。
老道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欣慰,也有一丝释然。
“好好干活。”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多言,找了个空位坐下。
苏远山则是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断臂的袖管空荡荡的,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对着苏文点了点头,也跟着父亲坐下。
苏文则站在原地,眼眶有些发红。
他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认可,也是一种无声的和解。
“别发呆了,上菜。”
顾渊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份凝滞。
“是!老板!”
苏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重新投入到忙碌中。
……
“啧啧,这江城的牛鬼蛇神,今晚算是聚齐了啊。”
角落里,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用只有自己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他和另外两人,混在一群民间驭鬼者中间,毫不起眼。
“别乱看,小心被发现。”
那个皮夹克男人压低了帽檐,手里把玩着铜钱,目光却始终飘向墙上那幅画。
《众生》。
画中那盏灯火,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而那个被收容在画里的画鬼,此刻正缩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它能感觉到,今晚这屋子里,有好几股足以将它碾碎的气息。
无论是那个坐在窗边喝茶的年轻男人,还是那个背着布包的冷面男,亦或是那个敲打着桌面的老道长...
每一个,都不好惹。
“这画…有点意思。”
老太婆背着麻袋,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如果能把它带回去…我们身上的厉鬼复苏,说不定真的能压住。”
“别急,等机会。”
皮夹克男人按住她的手,感受着体内那股被压制的厉鬼躁动。
自从踏进这扇门,他就感觉像是背上了一座大山。
那是门口那幅《锁》字画带来的规则压制。
但这不仅没有让他感到恐惧,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因为这也意味着,只要在这个店里,他们的厉鬼复苏就会被压制到最低点。
这是天然的安全区。
“老板,上菜吧。”
他举起手,高声喊道,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演得惟妙惟肖,试图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顾渊看了他一眼。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穿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他转身走进后厨,打开了那个能锁鲜的保鲜柜。
一股五花肉油脂爆裂后的焦香,裹着糯米温软的甜意,轰然炸开。
瞬间便压过了店里所有的窃窃私语。
“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