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之避暑,多趋空调之冷气,慕冰饮之寒牙。然我心中有一草堂,其清凉不借于外物,而得于天地之精华,心源之静谧。此堂不必广厦千间,仅结茅为顶,编竹为墙,却纳尽乾坤清旷之气,以此避暑,岂非至乐?
我这草堂,方位虽小,眼界极大。推窗而望,南接洞庭之月,北映峨眉之雪,东立泰岱之松,西引潇湘之竹。此四方之景,非徒为观瞻,实乃我心魂所寄之清凉境。
南窗之下,思绪可随八百里烟波荡漾。想那月出东山,清辉遍洒,万顷琉璃尽收眼底,虽身居斗室,而心已随范仲淹之扁舟,浮于“静影沉璧”之上。那月华如水,泻入窗棂,非止照亮书卷,更将一片澄澈沁入心脾,令人忘怀暑热之煎迫。
北牖虽常掩,然心念所至,即可见岷山巍巍,积雪皑皑。想那千年不化之冰魄,凝聚着亘古的寒冽,光景在目,凉意已自生。这并非物理之寒冷,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高旷,令人顿觉尘世之烦嚣、季节之灼热,不过是须臾之幻影。
东轩迎旦,泰岱之松便如老友,将虬劲的枝干探入我的想象。那松针森森,撑开如盖,松涛阵阵,送来远韵。松之德,在于岁寒不凋,其色苍然,其气肃然,足以涤荡胸中一切焦灼之气。孔子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于此暑天,观想此松,便知坚韧从容之心,方能抵御世间之“炎凉”。
西檐之下,虽无湘水环绕,却有风过处,似闻竹韵幽幽。想那娥皇女英之泪,斑斑点点,化作了这满林的清幽。竹之品,在于中虚外直,其声清越,其影疏朗。郑板桥爱竹之“咬定青山不放松”,我则更爱其“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定力。暑气如“炎风”,而心中有竹,便自有一片不为所动的阴凉。
在这座草堂里,没有奢华的金玉装饰,只有一张八尺长的沉香床。这张床是依照晋代高僧执法的遗意而设置的,它并不以精雕细琢的工艺取胜,而是以质朴简约为崇尚。
沉香木质地温润,散发出的香气幽淡而若有若无,这种香气能够让人安神定魄。每当我沐浴完毕,享受那从山间引来的温泉时,水汽氤氲,仿佛将尘垢和疲惫都一并涤尽。然后,我会袒露着腹部,投入这张沉香床的怀抱,此时,四方的清气似乎都汇聚于此。
我仿佛能看到洞庭湖的月华如银,洗净我的双眼;峨眉山的雪意皑皑,镇住我的灵魂;泰山的松树在风中摇曳,滋养着我的浩然正气;潇湘的竹林传来阵阵音韵,涤荡着我那充满俗虑的肠道。
在这一刻,我的心神驰骋于八方极远之地,心灵遨游于万仞高空之上,完全忘却了暑热的存在,也浑然不觉时光的流逝。
或许有人会问:“这座草堂是否真的存在呢?”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就如同当年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虽然刘子骥最终未能找到它,但那片美好的境地却早已存在于千古文人的心中。
我的这座草堂,其实并不在于那些砖瓦土木,而是存在于我内心的方寸灵台之间。正所谓“心静自然凉”,这并非只是一句空话。当一个人的心灵能够容纳像洞庭湖那样的浩瀚、峨眉山那样的高洁、泰山那样的沉毅、潇湘那样的清婉,并以此滋养出如同沉香一般安然的定力时,那么无论外界的炎热如何肆虐,他的内心都会有一片清风朗月,无尽的清凉。
因此,避暑的最高境界,并非是逃避到深山冷泉之中,而是在这滚滚红尘的热浪中,筑起一座属于精神的草堂。以此来避暑,才是真正的天下至乐,又怎么会是虚妄之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