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喊得凄凄惨惨的，却只是嗓子干嚎，眼里不见多少泪水。
李诚扭过脸去，吼她：“你也闭嘴！你压到你嫂子了！”
可怜穆夫人，本来身子才刚痊愈不久，被林氏狠狠一撞，好半天才顺过劲儿来，“嗳哟嗳哟”的，发出了动静：“疼死我了。”
混乱中，计令才家的一声呼喊：“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啊！”
扶椅子的扶椅子，打扫的打扫。
李诚夫妇，和李谦两口子，对着坐。李诚气坏了，脸色铁青，满肚子的话要说，又不好说，就扭脸对穆夫人道：“穆氏，你来说！”
穆夫人叹了口气，道：“首先，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还是大过年的。关上门你们两个怎么闹，无所谓。可老太太才歇下呢，惊动了母亲，那就是不孝。这是其一。”
她看到李谦眼底里闪过一丝愧疚，稍感满意。
看了一眼林氏，林氏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啥。
穆夫人又道：“但二婶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瑜儿是谦哥儿嫡亲闺女，小时候还骑脖子上的。大了，才交给夫人教养。去岁开始，更是老太太亲自带在身边。这么一个国公爷之后，怎么能够跟武夫师爷，落魄举子之流结亲？门不当户不对！”
林氏抬起头，“你说教头是武夫？是不是太傲慢了？还有什么落魄举子，万一人家下一科中了状元呢？姐，你自己一门心思攀龙凤，不也是没攀上？我倒不如实在一点，给我们瑜儿找个有能耐又门户低的，既能拿捏得住，又可以稍微托举托举，让他们起飞了，日后也念我们家的好！”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越发委屈，眼角又湿了。
听见她说自己“攀龙附凤没攀上”，穆夫人脸色一白，手一摔，“二婶，你这般说话就没意思了！大过年的，你图啥？！”
林氏道：“我图啥？我啥也不图！你们合伙起来欺负我，我是继室，是我该的！”
李谦拍着桌子怒骂：“你拿捏个鸡儿！你以为榜下捉婿这事儿我们家没干过？！告诉你，那都是我死鬼老爹玩剩下的！那个姓沈的教头，克死了两个老婆了！还有那个常员外，在工部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偷奸耍滑欺负小辈，那种歹竹能出什么好笋！就你大聪明！！就你听点儿别人的吹风就当火烧赤壁来东风了！你还讽刺哥嫂？！”
眼看又要吵起来，李诚头大如斗，两个胳膊抡起来，连番拍打桌子，高声喊叫：“别吵了！都别吵了！！”
“你们两个，可都消停点吧。”李诚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你知道为什么母亲要把瑜儿接到身边去？你看看林氏这副样子，是能充当好母职的么？”
李谦就跟得了主心骨似的，霍然站起，大声高叫：“哥，你说得对！我这就休了林氏！”
一边说一边满屋子要找纸笔写休书，吓得林氏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得死了过去。
眼看着又闹了起来，李诚一把拽住李谦衣角，硬拉着他坐下：“我还没说完！是不是又想挨耳巴子了？！”
李谦对哥哥还是敬畏的，不敢动了：“哥，是我不对，当时被这女人几分姿色所迷，硬要娶她做续弦！我现在知错要改了，日后就守着瑜儿过日子，不行吗？”
“你就没想过，没教好老婆，是你不对吗？”李诚气得笑了起来。
“林氏嫁过来多少年了。但凡你少点儿胡闹，多在她身上花点心思，给她个一儿半女。让她心里踏实点儿。她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吗？夫为妻纲，你特么知不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那是要教，要说，要给她兜底，那才是夫为妻纲！不是你这样，闲着的时候去喝酒胡闹，有事了只会打老婆。这算什么男人！”
李诚今天也是动了真怒，浑然没顾得上旁边还有女眷，就这么吼了一套道理。
穆、林两个夫人怔住了。
李谦也狠狠愣住了……
李诚喉结动了动，法令纹挤得深深的：“好了，先别闹了。大过年的……我还是那句，你们夫妻两个的事儿，关起门来说。但是瑜儿，也是我们李家的女孩子，不能轻视怠慢了她的教养，她的婚事……咦，瑜儿呢？”
这时，东府里的大管事嬷嬷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低眉顺眼回话：“姑，姑娘刚才哭着往院子那边跑了……”
穆氏忙道：“一定是小孩子看到大人吵架打架，受不得刺激，乱跑。我去把她带回来。”
谁知道话音才落，外面传来大喊大叫：
“不好啦！花园里有人落水啦！！”
“有人落水啦！！”
急促催命般的敲打竹筒告警动静，打破了除夕夜侯府平安喜乐。大家急匆匆地朝着后花园里冲过去，不知道哪个没眼色的还旧事重提：“这个方向过去，不就是当时梨花院那个粗使小子春喜落水的地方吗？那次要不是恰好二姑娘路过，出手相救，春喜就成了水鬼了！”
“嘘——别说了。怪吓人的。今天年三十呢！”
大年三十，天上无星也无月，一行人提着灯笼往院子里走，也仅仅能够照亮左近一丈多远的地方，周围黑沉沉的，那晚风又冷又阴，冷进骨头缝中一般。
一路走一路看地上，没见脚印。
“瑜儿呢？”
“该不会真落水了吧？”
“去水边看看？”
“有脚印！到假山那边了！”
“假山后面是梨花院！”
“不，不是梨花院，梨花院旁边有个二门，能出去！”
“三姑娘到那边去干什么？！”
李谦吓得脸都白了，两腿直发抖，李诚让他回去，他又拼命摇头，只是不肯。最后没法子，让两个壮汉半搀半拖地，拽着他往前走。
怕什么来什么，到了假山边上，又有人怪叫：“有，有脚印！”
小小的脚印，轻盈浅浅，正是年轻女儿家的。李诚双膝一软，向后倒了过去，得亏那俩壮汉扶着，他一叠连声喊叫：“闺女！闺女！瑜儿！！快出来——”
撕心裂肺，带着哭腔，调门跑得八百丈远，叫人听了毛骨悚然的。
“回，回二位老爷，脚印又没了！”
李诚喝道：“还不快到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进了院门开始，林氏就顶着一张比死人气色好不了多少的脸，亦步亦趋跟在李谦身后。
看到周围人四散寻找李泽瑜，她壮了壮胆子，说：“三姑娘怕水，但是喜欢爬高。往高处的亭子找找看？”
李诚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喝令：“到高处亭子找找看！”
穆夫人搀着林氏，低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一会儿，果然在亭子处的人喊：“找到了找到了——咦？还有谁？！”
居然还有旁人？！
林氏下意识道：“此处离梨花院不远，姑娘该不是约了什么外面的人私会吧！”
话音未落，手背被穆氏轻轻拍了一下，穆氏寒了脸：“胡说什么！”
幸好，传来的是李泽佳的声音：“爹爹，是我。”
和李泽瑜一起在亭子里坐的，除了李泽佳，还有李泽玉。看到三姐妹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裹在同一张披风底下，大人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瑜儿……”
跟李泽瑜打了个照面，见她平安无事，李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诚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和缓了脸色：“你们两个怎么在这？水边的脚印又是谁的？”
李泽玉道：“爹爹，是我的。刚才我路过花园，听到有女子啼哭，就跑过来看看。一开始跑错了方向，在水边滑了脚，后来发现哭声在头顶，就找了过来。原来是三妹妹在哭。我拉她到我屋里去，她不愿意，我又冷，又没有穿大毛衣服，只好让人喊了姐姐来。姐姐才给我们送了披风来，打算等瑜儿平复一下再接回棠园去。谁知道你们就来了。”
后花园离棣园最近。
李诚也就相信了，心底深处愈发长长舒了口气，脸色愈发柔和。
李泽佳也说：“父亲，玉儿所说，句句属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瑜儿哭得好伤心啊，问她，她也不说。。”
话音才落，穆夫人打了个眼色给她：“那就别问了。你做得很好，玉儿也做得好。走吧，都回屋里暖和暖和。别聚在这边冷坏了。”
李泽佳李泽玉齐声称是。
自然有二房的丫鬟婆子上前去伺候李泽瑜。
李泽瑜呆呆地，任人摆布。
走不到两步，穆夫人又轻声数落起李泽玉：“玉儿，你也是的。那么大个人了，慌什么。刚才那几个脚印，吓坏我们了。还以为瑜儿落了水。”
李泽玉笑道：“母亲您放心，那水边如今安了渔网护栏，很安全，不会有人落水了。”
穆夫人惊奇道：“安了护栏？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泽佳道：“就前不久。也是玉儿的主意，她说这地方很容易打滑，春喜的命也是命。索性用渔网绞了丝，安了个护栏，一劳永逸。”
穆夫人问：“刚才也有人说春喜，春喜是谁？”
“是梨花院里来旺的小儿子。平日也会帮忙跑腿的。那次他落水，妹妹救了他。就是蓝大人来看望她的那次。”李泽佳道，“泽玉后来就对这地方上了心。”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穆夫人脑子骤然之间云开雾明，想明白了……她垂下眼睛，掩去眼底闪过的厉色，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