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徐浪身后的,正是被派往夏侯云澜身边潜伏的李博阳。
月色下,李博阳的身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他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徐先生,夏侯云澜最近的精力,全放在他儿子身上。他已经通过华盟的关系,从北美请了几位顶尖的脑科专家,准备对夏侯杰进行强制性苏醒治疗。”
徐浪挑了挑眉:“有效?”
“那些曾经参与会诊的本地医生,私下里都不看好。”
李博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他们看来,夏侯杰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若强行刺激苏醒,轻则留下永久性神经损伤,重则……直接变成傻子。”
“哦?”
徐浪饶有兴致,“那夏侯云澜还执意如此?他宁愿要个傻儿子,也不愿多等几年,盼个自然苏醒的奇迹?”
“他等不起。”
李博阳的声音更低了,“我查到一份青帮内部的规矩档案——东南区管理者的任期,不能超过五十三岁。这是从晚清义和团时期就传下来的老规矩。”
徐浪转身,看向李博阳:“这和他儿子醒不醒,有何直接关联?”
“没有直接关联。”
李博阳坦然道,见徐浪眼神微凝,他立刻接上。
“但若夏侯云澜想在这个位置上再坐十年、二十年……他儿子就必须‘活着’。哪怕是残了、傻了,也得是个能喘气的‘人’。”
徐浪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李博阳继续道:
“父凭子贵。夏侯杰虽然草包,却攀上了一门好亲事——京华区二把手钟老爷子的孙女。两人订过亲。目前钟家只知道夏侯杰受伤住院,若让钟老爷子晓得他这个未来孙女婿可能一辈子躺在病床上……”
“这婚事,必退无疑。”
徐浪接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若夏侯杰‘苏醒’回家‘静养’,钟家便会被蒙在鼓里。等到八月青帮大选,有钟老爷子暗中助力,夏侯云澜连任便是板上钉钉。届时木已成舟,钟家就算发现被骗,顶多退婚,却动不了他已到手的位置。”
“徐先生英明。”李博阳颔首,“正是如此。”
徐浪缓缓站起身,月光洒在他肩上,映出半边冷峻的侧脸。
他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找个机会,让夏侯杰‘走’得干净些。”
李博阳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
徐浪继续道:
“夏侯云澜早就视我为眼中钉,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既然如此,不如我先送他一份大礼。拔掉他东南区管理者的身份,就算不能让他伤筋动骨,也能断他一条臂膀。至少……他再没资格随便发江湖追杀令了。”
李博阳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沉声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
“去吧。”
李博阳的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徐浪独自站在院中,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残月,低声自语:
“纳兰云烟啊纳兰云烟……若夏侯杰真的死了,你说夏侯云澜这笔账,会算在你头上,还是我头上?”
他轻笑一声,眼神却冰冷:
“不过……我可不会让他怀疑到我身上。想他儿子死的人,多了去了。青帮内部,多少人盯着东南区这块肥肉?”
“得找个合适的‘替罪羊’才行……”
翌日清晨。
徐浪在后院的木桩阵中练了三个小时身法,出来时浑身蒸腾着热气,汗水浸透了练功服。
他正要上楼冲洗,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前厅方向匆匆而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是郝万年。
这位新上任的警局局长,此刻全然没了平日的官威,脸上写满了惊惶与讨好。
他小跑到徐浪面前,搓着手,声音发干:“徐、徐先生,您……”
徐浪用毛巾擦了擦汗,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郝万年喉结滚动,硬着头皮道:
“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外甥郝寅,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和林公子……但他真的不知道打的是林公子,就是年轻人冲动,帮朋友出头……”
他边说边观察徐浪的脸色,见对方毫无波澜,心更慌了:
“郝寅知道错了,他说只要林公子肯原谅,他一定当面赔礼道歉,摆酒谢罪!”
徐浪停下擦汗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向郝万年:“郝局长,您可真是个明白人。”
郝万年干笑两声,不敢接话。
徐浪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但你觉得,林大少缺你那外甥一顿酒,几句道歉?”
郝万年脸色一白。
“我来问你,”徐浪逼近一步,目光如刀,“你说赔礼——赔多大的礼,才够?林大少名下产业,月入六位数。你说道歉——道几句歉,能抵得上他脸上那几巴掌?身上那些青紫?”
他冷笑:“郝局长,你也是老江湖了,该听过一句话: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郝万年额头上渗出冷汗,声音发颤:
“徐先生……我知道,我知道这次是郝寅混账。可他毕竟是我亲外甥,他父母就这么一个儿子……您、您就帮帮忙,在林公子面前说句话,行吗?”
他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若不是姐姐姐夫跪着求他,他打死也不愿为了那个惹祸精,来触徐浪的霉头。
徐浪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郝局长,我之前就提醒过你——自你上任,江陵的治安,一日不如一日。”
郝万年低头,不敢辩驳。
“你外甥当街亮刀子,对象是我,我懂些功夫,没事。”
徐浪的声音再次转冷。
“可若换作普通百姓呢?死了,残了,你郝局长……会公事公办吗?”
“我……我会。”郝万年声音虚弱。
“你会?”徐浪嗤笑,“我看不见得。后来他还叫来你手下一帮人,若被打的不是我,不是林大少,而是寻常老百姓……郝局长,你这般纵容亲属、包庇下属,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每说一句,郝万年的脸色就白一分。
“古话说得好——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徐浪淡淡道,“你这局长当得……就不怕掉脑袋?”
“徐先生!我、我知错了!”郝万年腿一软,差点跪下。
徐浪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忽然又变得平和:“罢了。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郝万年猛地抬头,眼里燃起希望。
“但这事,光我说了不算。”
徐浪缓缓道,“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计较昨晚的冒犯——毕竟我没受伤,算虚惊一场。”
“可林大少不同,他是实打实吃了亏。脸上挨了巴掌,身上全是伤,今早我去看他,满屋子药酒味,人都没脸出来见客。”
他顿了顿,看着郝万年:“所以,我给赵主任打了电话。”
“赵主任?”郝万年茫然。
徐浪故作惊讶:“郝局长难道不知,林大少的母亲,是省委办公厅的赵国瑛赵主任?”
郝万年脑子“嗡”的一声。
他只知道林萧是南唐来的公子哥,背景不浅,却万万没想到,背后站着一位正厅级的省厅干部!
徐浪继续抛下重弹:
“而且……赵主任很可能不久后,就会调到咱们江陵市工作。林大少这次过来,也是提前熟悉环境。”
“调、调到江陵?”郝万年声音发颤。
一个正厅级干部调来江陵,能担任什么职务?
市长?
市委书记?
联想到现任书记徐国立可能高升的传闻,郝万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徐浪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
“嘘……这事儿还没公开,郝局长心里有数就行,千万别外传。否则,惹出什么风波……倒霉的肯定不是我。”
郝万年连连点头,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明白!多谢徐先生提醒!林公子那边……我一定会尽力补偿,一定!”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国瑛调任江陵”的消息,哪还有心思管外甥的死活?
满心只想着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权力洗牌中,保住自己的位置。
郝万年魂不守舍地离开后,一道身影从廊柱后晃了出来。
林萧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朝徐浪竖起大拇指:
“徐少,我算是服了。连我妈都能被你扯出来当挡箭牌,厉害。”
徐浪淡然一笑:“我可没扯谎。”
林萧一愣:“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包括我妈要调来江陵?”
“当然。”
徐浪点头,“否则你以为,赵阿姨为什么半夜召集手下开会?还不是为了提前布局,抢占先机?”
林萧怔在原地,消化着这个信息。
徐浪拍拍他的肩:
“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别往外说。赵阿姨来江陵,对她、对我、对你,都是好事。总比再来几个郝万年这样的货色强。”
林萧不傻,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母亲若真能调来江陵,凭借徐浪在这里的根基,前途不可限量。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咧嘴笑道:
“得,这些大事我也操不上心。徐少,你之前说让我学着管KtV,那我该从哪儿入手?”
徐浪指了指前院方向。
副经理正指挥着几个服务员布置茶歇,姿态从容,指令清晰,举手投足间透着干练。
“看见没?”
徐浪轻声道,“这位副经理,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清岩会所名义上是我在管,实际上里里外外、大小事务,全是他一手操持,井井有条。你跟着他,用心看,用心学——怎么待人接物,怎么管理调度,怎么平衡各方关系。”
他看向林萧,目光认真:
“有时候,站在高手身边模仿,比埋头苦干走得更快。少走弯路,就是捷径。”
林萧顺着徐浪的目光望去,看着副经理忙碌却从容的背影,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徐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