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裹着满城飞絮,迎来了景泰二十九年的除夕。
京城上下,喜气洋洋。
建安侯府一大早就迎来了传旨太监。
景泰帝赏了一整只鹿并金银若干,还赐了两个貌美宫女。
接完旨,白芍眼疾手快,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进传旨太监手中。
太监捏了捏,软软的并不硌手,知是银票,脸上的笑更加真切,声音也愈加温和。
送走传旨太监,秀宜忙着把东西分类入库,李青竹含笑坐在旁边,看她忙忙碌碌。
秀宜偶一回头,见他含笑的眸子跟着自己转来转去,心中受用,面上只红着脸嗔他:“只管看着我做什么?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李青竹笑嘻嘻地道:“花儿哪有你好看?”
侍候的白芍抿着嘴笑,领着丫鬟仆妇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
秀宜瞪着他,唇角却翘得高高的,右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油嘴滑舌。也不怕丫鬟们笑话。”
李青竹得意地道:“她们都出去了,谁敢笑话我?”
秀宜“扑哧”一乐:“你就贫吧。还不去忙你自己的?午膳给你烧鹿肉吃。”
“我当前最紧要的事便是陪着夫人。”李青竹握住她的手,眸光璀璨,声音温软。
门帘一掀,来喜在门口探头。
秀宜眼尖,一眼瞧见,笑道:“你的事来了。”
李青竹眼尾一挑,快速扫过,见来喜神色暗沉,心中“突”的一跳,面上却不满地嘟囔道:“什么大事?偏这时候来讨厌……”
一边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秀宜站在窗前,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翘起的唇角慢慢耷拉下来。
到了书房,来运守在门口。
李青竹带着来喜掀帘进去,急忙问:“查到些什么?”
来喜躬身道:“时间太过久远,证据大多湮灭不可查,但属下找到了先王妃的侍女绿珠。”
“绿珠?不是在跟母妃去上香的途中,因雪天路滑,摔入深谷而亡了吗?怎会还活着?”李青竹诧异地道。
“据她说,先王妃自察觉身子骨一日弱似一日,便隐隐察觉不对,猜出是太后出手,怕保不住你们兄妹,就借着上香,放了绿珠身契,令她改头换面,带小郡主远走高飞。想着至少能保全一个。”
李青竹蓦地抬起头来:“我妹妹也还活着?”
“是。她不敢逗留,带着郡主去往南方,嫁了个行脚商。直到上个月,才回到京城。”
“你怎么认出她的?”李青竹问。
“我以前是陛下的暗卫。王爷带先王妃进宫觐见时,身边跟的就是绿珠,她虽是个丫鬟,却不卑不亢,性子爽利。属下见过几次,印象深刻。”
“虽然十几年过去,她容颜已不似往昔,可那双澄澈的眼眸,属下绝不会认错。属下尾随她,见到了跟先王妃一模一样的小郡主。”
李青竹胸膛起伏,额角青筋爆起,双手紧握成拳,眸子锋锐如刃,急急追问:“她们可安全?”
“她们几乎不出门,应是安全的。属下是因为先王妃信佛,想着兴许能在寺庙里找到些蛛丝马迹,就去了万佛寺,才遇到去上香的绿珠。”来喜斟酌道。
李青竹默然半晌,挥挥手:“你下去吧。暗中保护,务必保证她们的安全。”
“是。”来喜恭声答应,一闪身失去了踪影。
李青竹深深吸气,压下满腔怒火,随手抄起搭在椅上的斗篷,掀帘出了书房。
凛冽的风卷着鹅毛大雪,在空中挥舞着,直向他脸上身上扑去。
在门口守着的来运连忙跟上,撑开伞,稳稳罩在他头顶,遮去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李青竹沉默地走着,一语不发。
来喜带来的消息击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把冰冷的真相残酷地摆在他眼前——母妃无辜殒命,郑氏对他下毒却不伤分毫,原以为是因为父王的百般维护,却不料皇伯父竟自始至终知晓内情,却缄口不言。
他自以为的伯侄情深原来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一阵寒风卷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迷了眼。
李青竹抬起冰凉的指尖,按了按眼角。
天色暗沉沉的,入目所及,雪花飞舞的间隙,露出山石林木模糊的影子。
爆竹声声炸响,夹杂着丫鬟仆妇们隐约的欢笑。
李青竹抬起头,正院已近在眼前。
喜庆的红灯笼下,白草穿着厚厚的棉袄,脸蛋冻得通红,双手笼在袖中,一见他来,忙笑着行礼:“侯爷回来了。”一边伸手打起厚厚的棉帘。
李青竹微微弯腰,跨进屋内,见秀宜正慵懒地窝在软榻上,纤长白嫩的手轻柔地,一下下摩挲着蜷在膝上的金豆,略有些心不在焉。
她穿了一身海棠色夹袄,头上的海棠白玉簪玲珑剔透,衬得她的如云秀发愈加漆黑透亮。
屋角四个火盆里,上好的银霜炭发出“噼啪”轻响,暖气熏开了案上那盆磬口蜡梅,金黄的花朵半开半闭,吐出缕缕幽香。
琉璃窗外白雪纷飞,房间里暖意融融。
秀宜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看见李青竹,唇角勾起温柔笑意,右脸颊梨涡若隐若现。
李青竹只觉满腹郁气散了大半,眸中寒光消散,冲她一笑,在门口解下斗篷,抖落一身寒气,又去屋角的火盆边烤暖和手,才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笑道:“宜姐儿,想什么呢?”
秀宜仔细打量他,关切地道:“可用过晚膳?事情很棘手吗?处理好没有?”
“嗯。”李青竹握住她的手,微微含笑。
“我怎么觉着,你有心事?”秀宜担忧地望着他。
李青竹沉默良久,低声道:“这些年来,我感念皇伯父的恩情,视他如亲父。却不想,他全都知道,甚至,推波助澜……”
秀宜反手握住他的手:“只看郑氏毫发未伤,陛下便是知情的。志节,伴君如伴虎,我们要早做准备……”
李青竹点点头,脸上现出犹豫不决之色。
秀宜想到他这十几年来付出的真心,心中替他难过,把头埋在他胸口,柔声安抚:“志节,你还有我!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