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从祭坛中心升起，照在陈九黎脸上，他左眼金纹第一次主动亮起，像被点燃的火种，顺着瞳孔边缘蔓延成一道古老的符线。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拇指抹了把左眼的血。指尖沾着温热的液体，刚要收回来，那血竟在半空中凝成一粒赤红的珠子，悬着不动。
沈照察觉到异样，探阴棒一横，低声道：“别咽下去，那是记忆反噬。”
陈九黎咧了下嘴，把那滴血弹向祭坛。血珠落地即燃，幽火腾起三寸高，火苗里浮现出半张女人的脸，金瞳微闪，又瞬间熄灭。
“看来它认得我。”他冷笑，“我也该认认它了。”
话音落，他拔出腕间一根银针，对准左太阳穴，手腕一沉，针尖刺入半寸。没有惨叫，只有细微的“嗤”声，像是热铁扎进冻肉。暗金的血顺着针尾渗出，滴在祭坛上，每一滴都激起一圈涟漪，仿佛砸进深潭。
沈照咬牙，探阴棒点地，盲文在她指尖飞速成形：“你在玩命。”
“我不玩命，谁玩？”他声音低哑，却带着股子狠劲，“这玩意儿憋了三十年等我回来，我不收点利息，它还以为我好欺负。”
银针震颤，金纹在眼底流转加速，陈九黎忽然低喝：“照子！接阵！”
针尖一挑，一道金丝从针尾射出，直奔沈照眉心。她没躲，反而迎着那光抬起了头。金丝入体，她左眼残伤猛地裂开，血顺着脸颊滑下，滴在探阴棒上，发出“滋”的轻响。
“忍着。”她说给自己听。
探阴棒抬起，在空中划出第一道盲文——“见”。
字成刹那，地面浮现虚影：一座石台，三根铁链垂落，中央跪着个红衣人，背影挺直，头颅微仰。正是陈九黎前世模样。
闻人烬站在一旁，掌心被自己割开一道口子，血顺着指缝流到玉佩上。玉佩微颤，赶尸铃残片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也得进去。”她抹了把脸，把血全蹭在玉佩上，“别想甩开我。”
金光暴涨，三人意识被猛地拽入幻境。
眼前景象一转，天穹裂开，血雨倾盆。陈九黎站在祭坛中央，手持铜钱剑，剑尖指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缓缓抬头，金瞳如燃，泪流满面。
“是你。”他在幻境中开口，声音像从地底传来。
女人没说话，只是抬手，将一根白骨从自己胸口剜出。骨上刻着“通幽”二字，血光缭绕。她转身，把骨交给一个背着尸袋的老者——赶尸匠打扮，脸上有道贯穿左眼的疤。
沈照在幻境外猛然睁眼，虽盲，却似看得真切：“那赶尸匠……是我养父。”
幻境崩塌，三人意识被弹回现实。炼尸池水开始逆流，一具具浮尸倒悬而起，像被什么东西吸走。池底青铜祭坛的符文逆向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记忆不是乱来的。”陈九黎喘着粗气，银针还在太阳穴上晃，“那女人……是我道侣。她毁道行，不是为了活，是为了把通幽骨送出去。”
沈照沉默片刻，探阴棒轻点地面，盲文浮现：“她知道你会死，所以选了我。”
“她不知道。”陈九黎扯了下嘴角，“她知道魍魉在背后盯着，所以宁可把骨给个陌生人，也不愿让它落进我手里。”
闻人烬抹了把脸，玉佩烫得几乎握不住：“那我爹呢？他为什么在暴雨里抱着个女童？”
没人回答。
池水已退至池壁，露出池底最深处的一片空地。那里，密密麻麻的青铜铃铛从地底升起，排列成阵，铃舌无风自动，却无声。
陈九黎眯起眼：“不对劲。”
他扯下红绸缠住双耳，银针封住七窍，只留一线神识外放。刹那间，铃声如潮水般撞进魂魄，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骨头里炸开。
“七月半，阴阳乱。”
六个字，血淋淋地浮在空中，每一个都像用刀刻进空气。
沈照用探阴棒轻敲铃群，第一声“叮”，她手臂一麻；第二声，左眼伤口崩裂；第三声，整个人跪了下去。
“别再敲了！”闻人烬想去拉她。
“必须敲。”沈照咬牙，“这是警告，也是锁链。不回应，它们会自己找上门。”
第四声响起，铃阵震动，空中血字扭曲重组，变成新的句子：“九黎归位，祭坛重开。”
陈九黎冷笑：“它还真当我是钥匙。”
第五声，玉佩突然离体飞出，直奔铃阵中央。闻人烬扑过去抓，只捞到一缕青烟。
“我爹的玉佩……是活的？”
第六声，整座地下宫殿的石壁开始渗血，滴滴答答落在铃上，发出腐臭的“滋滋”声。
沈照终于停下，探阴棒拄地，喘得像条离水的鱼：“它们在等那天。七月半，子时三刻，阴阳门自开。”
陈九黎拔出太阳穴的银针，甩了甩头，金纹仍在眼底流转：“那就别让它等。”
他弯腰，从腰带抽出那根断伞骨，尖端“黎”字清晰可见。他把伞骨插进铃阵边缘，轻轻一转。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开了。
铃阵中央，一枚最小的青铜铃缓缓升起，铃身上刻着“闻”字。
闻人烬盯着它，忽然笑了：“原来我也是祭品之一。”
陈九黎没说话，只是把红绸重新缠回手腕，银针归鞘。他看了眼沈照，又看了眼闻人烬，低声道：“现在你们知道了，还跟不跟？”
沈照摸了摸左眼的伤，探阴棒在地上划出一个“走”字。
闻人烬咬断半截毛笔杆，吐出来，拍拍裤子：“九黎哥哥，你什么时候见我退过？”
陈九黎点头，抬脚往前走。一步，两步，踩上铃阵。
铃群突然齐震，血字再次浮现，这次只有三个字：
“别回来。”
他没停，继续走。
第三步落下时，最中央那枚“闻”字铃突然裂开一道缝，一缕黑气钻出，缠上他的脚踝。
他低头，一脚踩碎铃身。
黑气嘶鸣，缩回地底。
铃阵安静了。
沈照和闻人烬跟上，三人并肩站在铃阵尽头。前方是一道石门，门缝里透出暗红的光，像是有东西在后面燃烧。
陈九黎伸手推门。
门没动。
他换左手，掌心贴上门板。
刹那间，金纹暴涨，整条手臂如被点燃。门缝里的光猛地一跳，像是回应。
石门缓缓开启，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门后不是房间，是一片荒原。天空灰黄，大地龟裂，远处矗立着九根石柱，每根柱顶都挂着一口青铜铃。
风起，铃响。
第一声，陈九黎左眼剧痛。
第二声，沈照探阴棒脱手。
第三声，闻人烬玉佩炸裂，碎片扎进掌心。
第四声，九根石柱同时亮起符文，连成一片血网。
第五声，荒原尽头升起一座祭坛，形状与炼尸池底的完全相同。
第六声，祭坛中央缓缓浮现一个人影。
红衣，背对，长发披散。
第七声，人影缓缓转身。
陈九黎瞳孔一缩。
那张脸，和他在幻境中见到的道侣一模一样。
她开口，声音却不是她的：
“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