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一天,赵家院里飘出炖肉的香味。王淑芬在灶间忙活,锅里是酸菜炖大骨头,咕嘟咕嘟冒着泡,酸香混着肉香,能飘出半条屯子去。
赵卫国从加工坊回来,一进院就吸鼻子:“妈,今儿个啥好日子?”
“没啥好日子就不能吃顿好的?”王淑芬掀开锅盖搅了搅,“你爹说天冷了,该贴贴秋膘。小梅下午去供销社割了二斤肉,又买了副大骨头。”
黑豹闻着味儿凑到灶间门口,眼巴巴瞅着。王淑芬笑了,从锅里捞出块没肉的骨头,吹凉了扔给它:“少不了你的。”
黑豹叼着骨头,摇着尾巴到院里啃去了。
堂屋里,赵永贵正坐在炕上搓麻绳。老爷子腿脚好些了,能下地走动,可闲不住,总找点活干。赵卫东在旁边写作业,十二岁的半大小子,个头蹿得快,棉袄袖子都短了一截。赵卫红趴在炕桌另一头,专心致志地练字——她今年九岁,刚上二年级,字写得像模像样。
“哥!”赵卫东看见赵卫国进来,放下笔,“加工坊今儿个出多少袋?”
“四百二。”赵卫国脱了外衣挂墙上,“咋?你小子还关心这个?”
“俺算算能挣多少钱。”赵卫东笑嘻嘻的,“刘老师说了,数学要联系实际。”
赵卫国乐了,坐到炕沿上:“那你说说,一斤榛子收购价四毛五,加工成半斤装小包装,卖六毛。四百二十袋,半斤装的占三百袋,一斤装的一百二十袋。能挣多少?”
赵卫东掰着手指头算,算了一会儿,眼睛瞪圆了:“我的妈呀……一天就能挣一百多?”
“刨去成本,差不多。”赵卫国揉揉他脑袋,“好好学,将来帮哥算大账。”
赵卫红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哥,俺今天得了一朵小红花,老师夸俺字写得好。”
“是吗?我看看。”赵卫国接过妹妹的作业本,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我爱北京天安门”,每个字都写在田字格正中间。他笑着夸:“写得好!比你哥强,我像你这么大时,字写得跟鸡刨的似的。”
一家人都笑起来。
张小梅端着菜进屋了。酸菜炖大骨头,炒土豆丝,还有一盘新腌的萝卜咸菜。热气腾腾的,摆了一炕桌。
“都洗手吃饭。”她招呼着。
赵卫国去院里打水,看见黑豹已经把骨头啃干净了,正趴在狗窝边舔爪子。他过去摸摸它:“一会儿给你留点汤泡饭。”
黑豹摇摇尾巴。
一家人围坐炕桌吃饭。赵永贵抿了口小酒,慢悠悠地说:“今儿个孙大爷来串门,说参田那边得搭防寒棚了。眼瞅着要上冻,别把参苗冻坏了。”
“明天就去弄。”赵卫国给父亲夹了块肉,“柞木杆子现成的,苇帘子也有,一天就能搭完。”
王淑芬往小梅碗里夹菜:“你也多吃点,这些天累瘦了。”
张小梅笑笑:“不累。就是加工坊那边订单多,工人们得加班,俺得盯着点。”
“该雇人就雇人,别啥都自己扛。”赵永贵说,“你现在管着三十来号人,不轻松。”
“俺知道。”张小梅轻声应着。
吃过饭,赵卫东抢着洗碗,赵卫红帮着擦桌子。王淑芬要伸手,被小梅拦住了:“妈,您歇着,让他们干。”
赵卫国看在眼里,心里暖烘烘的。这个家,从三年前的家徒四壁,到如今的红红火火,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父亲身体好了,母亲精神头足了,弟妹懂事了,妻子能干了。这就是他重生回来,最想看到的。
收拾完,赵卫国披上棉袄:“我去加工坊看看夜班。”
“俺也去。”张小梅拿上手电筒。
黑豹站起来,跟着两人出了门。
加工坊里灯火通明。振动筛嗡嗡响,烘干箱冒着热气,包装机前工人们手脚麻利。见他们来,值夜班的孙小宝打招呼:“卫国哥,嫂子,还没歇着呢?”
“来看看。”赵卫国走到包装机前,拿起一袋刚封口的榛子,对着灯看,“封口齐整,分量也足。小宝,这批货啥时候能完?”
“后半夜两点前准完。”孙小宝说,“明天一早猛子哥来拉货,耽误不了。”
张小梅去账桌前核对今天的生产记录。她做事仔细,每个工人的产量、损耗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她在,加工坊的账目从来没出过岔子。
赵卫国在车间里转了一圈,检查机器运转,查看原料库存,又去成品库清点了包装好的货。一切井井有条,他心里踏实。
走出加工坊,夜风已经凉了。张小梅给他拢了拢衣领:“回吧,明天还得搭参棚呢。”
两人慢慢往家走。黑豹跟在后面,脚步沉稳。月光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小梅。”赵卫国忽然开口。
“嗯?”
“这些天累坏了吧?”
张小梅摇摇头:“不累。就是有时候想,咱家这日子,过得跟做梦似的。三年前,哪敢想有今天?”
是啊,三年前。赵卫国想起重生回来那个夜晚,父亲重伤在床,家里揭不开锅。如今呢?新房住着,加工坊开着,参田种着,存款折子上数字一天天往上蹿。
“这才哪到哪。”他握住妻子的手,“往后,咱家日子会更好。等明年人参起了,加工坊再扩大,说不定咱还能去省城开个门市。”
张小梅笑了:“你想得可真远。”
“不想远点不行。”赵卫国说,“咱得给卫东、卫红打个样,让他们知道,只要肯干,山里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到家时,弟妹已经睡了。王淑芬在灯下补衣裳,赵永贵靠着被垛听收音机——里头正播着评书《岳飞传》。
“回来啦?”王淑芬抬头,“锅里温着水,泡泡脚解乏。”
张小梅去舀水,赵卫国在炕沿坐下,陪着父亲听评书。黑豹在炕脚找了个位置趴下,闭上眼睛。
评书说到岳飞大战金兀术,赵永贵听得入神,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王淑芬飞针走线,补的是赵卫东磨破的棉袄肘子。灶间传来张小梅舀水的声音,哗啦啦的。
这一刻,赵卫国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前世他活到四十多岁,孤身一人,漂泊在外,从没体会过这种全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温暖。如今,父母康健,弟妹懂事,妻子贤惠,事业顺遂——这不就是人生赢家吗?
可他知道,这一切不是凭空来的。是他重生回来,一点一点挣来的。是从狼嘴里救下黑豹开始,从采第一筐山货开始,从种第一棵参苗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评书结束了,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道晚安的声音。赵永贵关了收音机,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儿个还干活呢。”
王淑芬收起针线,张小梅端来洗脚水。一家人洗漱完,吹了灯。
黑暗中,赵卫国躺在炕上,听着身边张小梅均匀的呼吸,听着隔壁父母屋里传来的鼾声,听着弟妹房间里偶尔的梦呓。这些声音,就是他重生后最珍视的财富。
窗外,月亮升到中天。加工坊的灯光还亮着,夜班工人还在忙碌。参田在月光下静静躺着,等待明天的防寒棚。黑豹在炕脚发出轻微的鼾声,睡得正香。
一切都好。家庭和睦,事业顺遂。而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并且越来越好。
赵卫国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安宁。他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也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