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安咏冶才忽然开口,声音因为放松而显得有些懒散,也少了许多伪装:“要是有支烟就好了。”
末日之后,香烟成了极度稀缺的奢侈品,比干净的食物和水还难弄到。
安咏冶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会抽,但后来物资紧张,也就戒了。此刻,在热水和安静的包裹下,那种久违的、想要用尼古丁麻痹神经的冲动又冒了出来。
孙御白睁开眼,透过雾气看向他。
安咏冶闭着眼,头仰靠在缸沿,水珠顺着他散落的黑发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没有了背头的刻意支撑,没有了凶狠表情的武装,此刻的他看起来……很疲惫,甚至有些苍凉。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在末世前或许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在经历了家族企业崩塌、丧尸爆发、挣扎求生、建立基地、又被背叛囚禁这一系列巨变后,这张脸上终于有了属于三十六岁的男人,该有的风霜。
“烟是没有了。”孙御白轻声说,身体在水中微微前倾,带起一阵涟漪,“不过,按摩倒是可以。”
安咏冶似乎愣了一下,偏过头,睁开眼看他。水汽让他素来锐利的眼神显得有些朦胧:“你还会这个?”
“以前拍戏,演过一个盲人按摩师,跟老师傅学过几手。”孙御白简单解释,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挪到安咏冶身后,“转过去。”
安咏冶看了他两秒,没有像平时那样反驳或质疑,而是依言转过了身,将紧绷的脊背朝向孙御白。
孙御白的手指沾了热水,按上安咏冶的后颈。
刚一触碰到,他就感觉到掌下肌肉硬得像铁块,尤其是肩颈连接处和两侧斜方肌,简直纠结成了疙瘩。他用了些力气,拇指沿着脊椎两侧缓缓下压,寻找那些淤塞的节点。
“唔……”
安咏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躲开那过于清晰的酸痛感,但又强行忍住了。
“放松。”孙御白低声道,手下力道不减,却开始用上了一些巧劲,不是一味地按压,而是揉、捻、拨,手法意外地专业。
“你这里太紧了。”
安咏冶没有回答,只是渐渐松弛了对抗的力道,任由孙御白的手指在他僵硬的肌肉上施为。
热水浸泡加上专业的按摩,双重作用下,那种积年累月堆积起来的疲惫和紧张,开始一点点被撬动、被驱散。
孙御白按得很专注。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既能精准地找到痛点,又懂得如何循序渐进地化解。他按过后颈,又顺着肩胛骨的边缘向下,触碰到那些凹凸不平的旧伤疤时,动作会不由自主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浴室里只剩下水声和偶尔因为酸痛而溢出的抽气声。
烟雾缭绕中,两个男人的身影靠得很近,一个沉默地施予,一个沉默地接受。某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了过去五年固定模式的东西,在这温热的私密空间里悄然流动。
孙御白的手指揉按到安咏冶的太阳穴附近,那里也是紧绷的。
热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浴室的镜子,也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孙御白看着渐渐放松下来,躺在他怀里的安咏冶。
这个男人此刻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像是在与某种侵入脑海的画面进行殊死搏斗。
热水让他的皮肤泛起淡淡粉色,平时总是紧绷的肩膀线条终于被迫放松下来,但那不是真正的放松,更像是一根被热水泡得暂时软化的钢筋,随时可能恢复其坚硬冰冷的本质。
但孙御白知道,即便是这种暂时的软化,对安咏冶来说也已是极限。
刚才在房间门口,安咏冶那双空洞的眼睛让他心头一震。
那不是愤怒,不是算计,而是种近乎绝望的恐惧,孙御白跟了安咏冶一年,见过他杀人时的冷酷,见过他算计时的精明,见过他愤怒时的狰狞,却从未见过这种死寂的空洞。
那一刻的安咏冶不像个活人,倒像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你按得太轻了。”安咏冶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孙御白加重手上的力道,修长的手指沿着安咏冶的太阳穴一寸寸按压下去,又按到后颈。
“就是这里,”安咏冶闭着眼,“很酸。”
“你太紧张了。”孙御白说,拇指按在他说的位置,立刻感受到那块肌肉硬得像块嵌进皮肉里的石头。
他用了七分力慢慢揉开,能感觉到安咏冶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
安咏冶没有反驳。热水让他的身体软化,但精神却像绷到极限的弓弦。孙御白能感觉到,就像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刚才,”孙御白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被水汽包裹得有些朦胧,“你看到了什么?”
安咏冶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反应,但孙御白敏锐地捕捉到了。
“没什么。”安咏冶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日的冷淡,但那冷淡里带着刻意的疏离,“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和门有关?”孙御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浴室的门,那扇普通的门,门把手是黄铜的,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安咏冶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你问得太多了。”
那眼神又回到了受伤野兽的警告状态,充满攻击性和防备。但这次孙御白没有退缩。他直视着安咏冶的眼睛,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安咏冶冷笑,笑容里有自嘲也有嘲讽,“知道我的弱点?然后呢?告诉余扬?还是留着以后用来威胁我?”
这话说得刻薄尖锐,但孙御白听出了其中的防御。
安咏冶在害怕,害怕被人看到最脆弱的一面,害怕被人抓住足以致命的把柄。
在这个秩序崩坏的末日世界里,脆弱就是死亡通行证,而把柄则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孙御白说,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事实,“我只是……想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