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烬第一次见到雪女时，便知道自己的心再也无法完整地收回了。
她站在雪中，白发如月光倾泻，肌肤比新雪还要苍白，整个人像是从冰晶里雕琢出来的幻影。
她的眼眸清澈如极地寒潭，倒映着苍茫雪山与无尽长空，却唯独映不出凡尘的温度。
可他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宿命。
那一刻，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寒冷，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他的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她飘飞的衣袂，和那比风雪更冷的声音。
所以赫连烬再次登上雪山，希望能遇见她。
“凡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再次出现在赫连烬的眼前。
他本该畏惧，本该退却，可他却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靴子深深陷入雪中，像是要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扎下根来。
“我……”他的嗓音沙哑，冻得发僵的指尖微微颤抖，“为寻雪莲而来。”
可他知道，自己寻的从来不是雪莲。
他一次次攀上雪山，明知危险，却甘之如饴。
赫连烬第一次触碰到雪女的手时，她的肌肤比冰还冷，却让他心跳如雷。
他记得她指尖的温度，记得她白发拂过自己手背时细微的触感。
记得她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困惑，像是从未被人如此执着地注视过。
“为什么总是来？”她曾这样问他，声音比风还轻。
他望着她，胸腔里翻涌着无数炽热的话语，最终却只是轻轻一笑：“因为想见你。”
想见你，想靠近你，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人愿意为你跋涉千里，哪怕风雪加身。
他带给她人间的铃铛，教她听清脆的声响。
他给她讲山下四季的更迭，讲春花秋月，讲夏蝉冬雪。
他甚至在冰窟里为她燃起一簇微弱的火，火光映在她冰蓝色的眼眸里，像是终于融化了一丝寒意。
“赫连烬，”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困惑，“你的手为什么这么暖？”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轻轻贴在自己心口：“因为这里，装着你。”
雪女能听见千里之外的风声，能感知每一片雪落的轨迹。赫连烬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直到某日，她将掌心贴在他胸口，闭目凝神。
片刻后，她睁开眼，轻声道：“原来你的心跳……和雪落的声音一样。”
赫连烬笑了：“那你现在能听见我的心跳了吗？”
雪女点头，指尖微微收紧：“它很快，是因为我吗？”
她终于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
赫连烬曾在梦中见到雪女站在雪山之巅，白发飞扬，对他伸出手。
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细雪。
第二日，他攀上峰顶，发现雪女正望着远方出神。
他走近，还未开口，她便转过身，掌心向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你梦到我了。”她陈述道，语气笃定。
赫连烬怔住：“你怎么知道？”
雪女指尖轻点他的眉心：“雪会告诉我一切。”
他的梦境，亦是他的现实。
赫连烬在冰面上刻下她的名字，雪女垂眸看着，指尖轻抚过凹陷的痕迹。
“字会消失。”她淡淡道。
“但我会一遍遍重写。”他笑着，又在旁边刻下自己的名字。
后来每次大雪覆盖，他都会固执地重新刻上。
直到某天发现，冰层深处，竟有她以灵力凝成的字迹，永恒不化。
雪女总爱站在风雪中，任由雪花缀满白发。
赫连烬每次见到，都会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雪，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化了怎么办？”她曾问。
他摊开掌心，雪粒在他体温中融成水珠：“那就把我变成雪，陪你一起化。”
赫连烬用万年寒冰雕了支发簪，尖端却嵌着赤红火纹玉，极北之地最罕见的暖玉。
“戴上会疼吗？”他紧张地看着她触碰簪子。
雪女将发簪插入鬓边，冰与火交汇处泛起细雾：“疼。但喜欢这种疼。”
她教他饮雪止渴，他却在接过冰盏时故意让指尖相触。
当雪水从他唇边滑落，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去，却被他捉住手腕。
“你尝过雪的味道吗？”他突然问。
不等回答，他吻住她，舌尖推来一粒正在融化的雪：“现在尝到了。”
雪女能听见十里外雪狐奔跑的脚步声，却总在深夜凑近赫连烬的胸膛。
“在听什么？”他笑着拢住她耳边的白发。
“你的心跳。”她闭着眼，“比雪崩更吵，但睡不着时，就想听。”
赫连烬割破手指，在冰面上画了株红梅。
雪女盯着逐渐凝固的血迹，突然咬破自己指尖。
“你做什么？！”他慌忙抓住她的手。
殷蓝血珠坠在红梅旁，她歪头：“这样，就是并蒂花了。”
黑龙帝国入侵北国那日，赫连烬重伤濒死，逃回雪山。
他想在死前最后看一眼爱人。
雪女将他抱在怀中，冰晶般的泪水滴落在他伤口上，竟奇迹般止住了血。
“别死。”她第一次流露出慌乱，“我不会让你死的。”
赫连烬虚弱地握住她的手：“你也会痛吗？”
雪女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痛，但这里，很难受。”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在灼烧。
雪女消散那日，赫连烬疯了一般想要抓住她飞散的雪花。
最后一刻，她将额头抵上他的，轻声道：“赫连烬，我从未后悔遇见你。”
他闭上眼，泪水滚落：“雪儿，我会等你，无论千年万年。”
风掠过山巅，卷起细雪纷扬，仿佛她的回应。
他们的灵魂，早已在风雪中相融。
后来，他成了雪山的守山人。
有人说，他疯了，总在暴风雪夜独自站在峰顶，任凭飞雪覆满肩头。
有人说，他死了心，从此再不下山，只在冰窟里对着空无一人的雪壁说话。
还有人说，曾见过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贴在唇边轻吻，像是吻着挚爱之人。
可只有他知道。
每当风雪骤起，他总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有时是风拂过耳畔的轻响，像是她曾经的叹息。
有时是雪落掌心的凉意，像是她指尖的温度。
有时，他甚至能在漫天飞雪中，隐约看到一抹白发飘过的痕迹。
“雪儿，”他对着苍茫雪山轻声呢喃，“今天也很想你。”
风掠过山巅，卷起细雪纷扬，轻轻落在他眉间，像是她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