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朝臣争论不休止，战和两派难统一
金銮殿的盘龙金柱冰冷地矗立着，上面的龙鳞在从高窗透入的微光中，泛着漠然的光泽。它们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帝王高坐，百官争吵，而殿外的江山，正风雨飘摇。
自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被呈上御案，这座大雍王朝的权力中枢，就变成了一个喧闹的战场。只是这里的兵器，是唾沫星子和诛心之言。
“陛下！黑狼部狼子野心，此次纠集诸部，乃是蓄谋已久！若不予以雷霆痛击，则我大雍天威何在？北境三十万军民，岂不人人自危！”
兵部尚书李牧涨红着脸，花白的胡须随着他激昂的语调而颤抖。他是一位标准的主战派，戎马半生，虽已年迈，骨子里却依旧是那个宁折不弯的悍将。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踏上一步，仿佛下一刻就要亲自披甲上阵。
他的身后，立刻站出几位武将勋贵，纷纷附和。
“李尚书所言极是！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唯有打怕了，打残了，他们才能记得住疼！”
“臣请为先锋！只需三万精兵，末将定将那黑狼王的脑袋，带回来给陛下当夜壶！”
豪言壮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赵玦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指节无声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他看着这些激动昂扬的武将，心中却没有半分被鼓舞的暖意，反而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
他要的不是夜壶，是解决边患的方略。
果然，那武将的“夜壶论”话音刚落，一个干瘦的身影便从文臣队列中走了出来，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
户部尚书张谦，人称“铁算盘”，掌管着大雍朝的钱袋子。他一出列，整个大殿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王将军豪气干云，本官佩服。”张谦慢条斯SI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那动作像是在拨打算盘珠子，“只是不知，王将军这三万精兵，吃什么，穿什么？战马的草料从何而来？伤兵的汤药又该去哪里支取？”
他每问一句，李牧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张谦不理会他，转而面向龙椅上的赵玦，躬身奏道：“陛下，臣有账要奏。今年南方三州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已拨付赈灾银一百二十万两，至今仍有七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国库之中，能动用的存银，不足五十万两。这五十万两，还要应付各部衙署的日常开销、河工修缮、官员俸禄……实在是，一文钱也挤不出来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本奏疏，双手呈上：“这是户部连夜核算出的军费开支。若按李尚书所言，增兵五万北上，一应粮草军械，至少需白银三百万两。这笔钱，除非把皇宫内院的金砖都撬了，否则臣……臣也变不出来。”
他这话说得半是实情，半是夸张，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主战派的头上。
“张谦！你这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牧怒不可遏，指着张谦的鼻子骂道，“国难当头，你却只知抱着你的算盘哭穷！难道要我大雍的将士，饿着肚子去跟胡人的弯刀讲道理吗？”
“李尚书说得轻巧！”张谦毫不示弱地回敬，“将士的肚子是肚子，南方灾民的肚子就不是肚子了？若为了一场胜负未知的战争，逼得内乱四起，那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届时，都不用胡人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你……”
“够了！”
赵玦一声低喝，打断了两人即将升级的争吵。他看着殿下这群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肱股之臣，此刻却像市井泼皮一般相互攻讦，只觉得一阵阵的头痛。
他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让他们在这里比谁的嗓门大。
“主战，钱粮何来？主和，国威何存？”赵玦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诸位爱卿，都是我大雍的栋梁。今日，朕要的不是争吵，是方略。谁有两全之策，朕，重重有赏。”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武将们，此刻低下了头。他们会打仗，却变不出粮草。
而那些巧舌如簧的文臣们，也闭上了嘴。他们能引经据典，却挡不住胡人的铁蹄。
两全之策？谈何容易。
沉默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陛下，老臣……有一愚见。”
是内阁首辅王德安。他颤颤巍巍地走出队列，神情疲惫。
“臣以为，张尚书所言，虽是权宜之计，却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不如……先遣使臣前往黑狼部，许以岁币，安抚其心，以拖延时间。待我朝缓过这口气，国库充裕，再图北伐，一雪前耻。”
“议和？”李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首辅大人，您忘了二十年前的‘白马之盟’了吗？我们送去了金银、公主，换来的是什么？是胡人变本加厉的劫掠！是边关将士被钉在城墙上的耻辱！这前车之鉴，您忘了吗！”
王德安的老脸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李尚书，老夫何尝不知。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强行开战，乃是玉石俱焚之举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糊涂！”
朝堂再次陷入混乱。主战派与主和派泾渭分明，彼此怒目而视，仿佛对方才是真正的国贼。甚至有几个年轻的言官，已经开始翻起了对方祖上三代的旧账，言辞之刻薄，让赵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方的一切，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荒谬。
他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番景象。
那是工部衙署里，两个女子。一个叫林晚，一个叫秦娘子。
她们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是根深蒂固的民间偏见。可她们是怎么做的？
秦娘子拿出的不是空洞的道理，而是一本本精确到铜板的账册。三万一千两与一千二百两的对比，清晰明了，胜过千言万语。
林晚靠的不是身份的压制，而是直指人心的利益。“不凭相信，凭利益”，一句话就瓦解了那些作坊主的联盟。
她们没有争吵，没有攻讦，只是冷静地分析问题，然后用最务实、最有效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再看看眼前这群人。
他们是帝国的精英，是饱读诗书的相国公卿，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可他们除了相互指责和重复那些说了无数遍的陈词滥调，还能做什么？
张谦的账算得够精，却只算出了“不能”，算不出“如何能”。
李牧的血足够热，却热得忘了士兵也需要吃饭。
赵玦忽然觉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像一个巨大的囚笼。而他，和他的这些臣子，都被困在了某种固有的思维里，无法挣脱。
他挥了挥手，身旁的内侍立刻会意，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喧嚣：“退朝——”
群臣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然后三三两两地向殿外走去。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人擦肩而过时，还不忘相互甩去一个冷哼。
很快，偌大的金銮殿便只剩下赵玦一人。
他缓缓走下御阶，来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北境那条漫长的防线，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在他的心上。
他的手指，在那条线上逡巡。
战，还是和？
似乎无论选哪一条，都是一条通往深渊的死路。
殿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变得尖锐起来，呜呜咽咽，像是从遥远的雁门关吹来的。赵玦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仅是天气的冷，更是发自内心的、身为帝王的孤独与无力。
他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不是听那些空洞的奏对，也不是听那些无休止的争吵。
他只是想听一听，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一个曾经告诉他，可以用一个生病的“乞丐”来改变一群“族老”想法的声音。
或许……如今这内外交困的大雍，就是那个病入膏肓的“乞丐”。而满朝文武，就是那些固执己见的“族老”。
那么，谁又是那个能拿出新“药方”的“医者”？
赵玦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相府的方向。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苏浅月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眸。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对身后仅存的内侍低声吩咐：“备驾，去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