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声自语,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道敕令。
一道她下达给自己,也下达给这片人界大地的敕令。
话音未落,顾盼手背上那枚刚刚隐没的菱形印记,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土黄色光华。这光华并不刺眼,却无比厚重,仿佛承载着亿万钧的山岳之力。
“轰隆——”
整个灵脉谷,不,是方圆百里的山川大地,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却浩瀚的力量,以顾盼为中心,从她脚下的大地深处冲天而起。它不是灵力,却比任何灵力都更具威严。它像是沉睡了万古的土地之魂,被新的主人唤醒,发出了第一声咆哮。
那张由万千拂尘银丝织成的遮天巨网,携着切割空间的凌厉之势当头罩下。网未至,锋锐的气息已刮得人脸颊生疼。
可就在巨网即将触及众人头顶的刹那,一道土黄色的光幕,自顾盼脚下拔地而起,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巨型盾牌,悍然迎了上去。
“嗤啦!”
银丝与光幕碰撞,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那每一根都足以轻松切开元婴修士护体灵光的银丝,在触碰到光幕的瞬间,竟像是陷入了最粘稠的泥沼,速度骤减,其上蕴含的锋锐金行之力,被那厚重的大地之力不断地消磨、同化。
天衍宗李长老那张清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容。
他这本命法宝“千机网”,乃是取天外陨铁辅以万年金蚕丝炼制而成,无物不破,无坚不摧。可眼下,竟被一个元婴四层的女娃,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手段给挡住了?
那不是灵力,更像是……整片大地的力量,被她调动了!
“给我破!”
李长老怒喝一声,体内灵力疯狂灌入拂尘之中。千机网银光大盛,切割之力暴涨数倍,硬生生朝着光幕压了下去。
光幕剧烈震颤,表面泛起道道涟漪,似乎随时可能破碎。
顾盼的脸色微微一白。她虽能借助灵脉之心调动大地之力,但毕竟刚刚得到,掌控尚不纯熟,而对方是实打实的元婴五层强者,修为的差距难以一蹴而就。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一直沉默的凌玄动了。
他没有去看头顶的惊天对决,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眼战场。
他们这边,顾盼、夜渊、白月三人刚经历秘境苦战,消耗巨大。他自己带来的几名凌霄宗同门,修为最高不过元婴二层。
而敌人,足有三十余名元婴修士,为首的李长老更是人界顶尖强者。
硬拼,绝无胜算。
唯一的生机,就是走。
“顾道友!”凌玄的声音急促而冷静,直接在顾盼识海中响起,“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顾盼心头一震,神识回应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让她抛下盟友独自逃生,这种事她做不到。前世被背叛的记忆,让她对“盟友”二字看得极重。
“听我说!”凌玄的语速更快了,“对方的目标是灵脉之心!只要你们带着灵脉之心成功脱身,我们今日的牺牲才有意义!若都陷在这里,一切都完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灵根之源,不能再等了。为了三界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修士,你必须走!”
“盼盼,他说的对!”白月焦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扶着腰,脸色苍白,却强撑着精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跑路,以后再回来给他烧纸报仇!”
夜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踏出半步,挡在了顾盼和凌玄身前,手中长刀的刀柄已被他握得发烫。他的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会保护顾盼,无论她做什么决定。
顾盼的指节捏得发白。
理智告诉她,凌玄是对的。
可情感上,那股被抛弃的冰冷感,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的话。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头顶的僵持被打破了。
“轰!”
土黄色的光幕终究是被压得爆碎开来,化作漫天光点。千机网余势不减,继续罩下。
顾盼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妖女,受死!”李长老眼中杀机毕现。
“你的对手是我!”
凌玄长啸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青色长虹,冲天而起,竟是以一人之力,直面那张巨网。他身后的几名凌霄宗弟子也毫不犹豫,纷纷祭出法宝,跟随着他一同冲了上去。
“螳臂当车!”李长老不屑冷哼。
但就是这螳臂当车般的决绝,为顾盼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一息时间。
“走!”
顾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断取代。她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拖泥带水。
她翻手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屈指一弹,玉瓶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飞向正在抵挡巨网的凌玄。
“活下去!”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这三个字,承载了她此刻所有的情绪。
凌玄反手接住玉瓶,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将所有力量都灌注于剑锋之上,剑芒暴涨,死死地顶住了下压的巨网。
“快!”顾盼对着夜渊和白月低喝一声。
她手中瞬间多了一张布满繁复空间符文的古朴符箓,灵力注入,符箓光芒大放。
“想走?留下吧!”
李长老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拂尘一抖,分出数百道银丝,如毒蛇般射向顾盼三人。
“你的对手,是我!”
凌玄的身体,如同一道屏障,挡在了那些银丝之前。青色的剑光与银色的丝线疯狂碰撞,爆发出密集的火星。凌玄的身上瞬间被划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青衫,但他却像一尊钉死在原地的礁石,一步未退。
与此同时,顾盼手中的传送符已经激发到了极致。
一道扭曲的空间漩涡凭空出现,将顾盼、夜渊、白月三人笼罩。
“不!”李长老发出一声怒吼,他没想到凌玄竟如此悍不畏死。
他猛地一甩拂尘,千机网瞬间收缩,将凌玄和他那几名同门死死捆住,随后他本人化作一道流光,一掌拍向那即将闭合的空间漩涡。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的手掌拍了个空,那空间漩涡带着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空间波纹,缓缓消散。
灵脉谷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守旧派修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被千机网捆得严严实实、浑身是血的凌玄身上。
李长老缓缓收回手,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堂堂天衍宗长老,元婴五层的强者,带着三十多名高手,竟让三个小辈在眼皮子底下,带着人界至宝跑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很好,很好……”李长老怒极反笑,他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被捆住的凌玄,“为了一个妖女,背叛宗门,背叛人界,凌玄,你真是凌霄宗的好弟子啊。”
凌玄被银丝勒得血肉模糊,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看着李长老,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只是……背叛了你们这些固步自封、将私利置于三界安危之上的……老东西而已。”
“找死!”
李长老彻底被激怒,他抬起手,掌心雷光闪烁,就要一掌毙了凌玄。
“长老,且慢!”一名守旧派修士连忙上前劝阻,“此人是凌霄宗革新派的重要人物,留着他,或许可以逼问出那妖女的去向,甚至可以用来要挟凌霄宗!”
李长老掌心的雷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杀了凌玄,固然能泄一时之愤,但对于追回灵脉之心毫无帮助。留着他,确实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半晌,他掌心的雷光才缓缓散去。
“把他给我押起来,严加看管!”李长老冷冷地命令道,“传我命令,封锁方圆千里所有传送阵,全力搜捕那妖女的踪迹!就算把人界翻个底朝天,也必须把灵脉之心给我找回来!”
“是!”众修士齐声应道。
李长老的目光,再次落回凌玄身上,那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凌玄,你会后悔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所守护的那个‘希望’,是如何被彻底碾碎。老夫会让你明白,逆天而行,究竟是何等愚蠢的下场。”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留下被重重看押的凌玄,和一地狼藉。
凌玄看着李长老离去的背影,感受着身上越勒越紧的银丝,嘴角的鲜血不断滴落。
他缓缓闭上眼。
顾盼,夜渊,白月……
你们,一定要成功。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被千机网捆住的瞬间,他已经捏碎了藏在掌心的一枚传讯玉简。
这是他最后的布置。
他不知道这枚玉简能否送到该去的人手里,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愿意出手。
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为顾盼他们,再争取一线生机的办法了。
风,吹过灵脉谷,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一场追逐与反追逐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