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城城主府,静室。
窗外的喧嚣已渐渐平息,在苏清、白月和夜渊三管齐下的高效行动中,一场由守旧派精心策划的骚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强行按了下去。
顾盼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
她没有去审问那些被抓获的煽动者,那些事苏清会处理得很好。她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之上。
那枚土黄色的菱形印记,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热。
当她的神识探入其中,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了。她不再是通过眼睛去看,通过耳朵去听,而是以一种更玄妙的方式,与脚下这片广袤的大地产生了联结。
她能“感觉”到,城中每一条街道下灵脉的平稳流淌,能“感觉”到,远处山川中地气的缓慢吐纳,甚至能“感觉”到,深埋在地底的矿石,在万古的沉寂中,积蓄着点滴的精华。
这便是灵脉之心。它不直接提供狂暴的灵力,却赋予了执掌者调动一方大地之力的权柄。
在灵脉谷口,她正是借此权柄,强行调动大地之力,才挡住了元婴五层强者的雷霆一击。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那时的她,就像一个三岁孩童,挥舞着一柄万斤重的巨锤。看似威猛,实则大部分力量都浪费了,对自己身体的负荷也极大。
她必须尽快熟悉并掌控这份力量。这不仅是她未来对敌的底牌,更是稳定灵根之源的关键一环。
她尝试着,将一丝神识凝成细线,小心翼翼地探入印记深处,试图解析其中蕴含的法则。那是一种厚重、包容、承载万物的法则,古老而深邃。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对“土”之一道的理解,加深一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即停下。
来人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不想打扰她。
顾盼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从深度的感悟中退了出来。她对气息极为敏感,尤其是熟悉的气息。
“进来。”她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从定境中脱离的清冷。
门被轻轻推开,夜渊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手中托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玉瓶,瓶身上没有任何纹路,却透着一股精纯的药香。
他将玉瓶放在顾盼身前的矮几上,动作很轻,发出“嗒”的一声。
“疗伤的。”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有些低沉。
顾盼的目光从玉瓶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脸上。
静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可她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夜渊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他的嘴唇也有些发灰,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漆黑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
这是灵力与气血亏空过度的表现。
顾盼想起来了。在凌霄宗残部夜袭祭坛时,是他第一时间挡在自己身前,硬接了元婴修士的一击。之后一路奔波,进入灵脉谷秘境,又与守旧派大战,再到刚刚平定城中骚乱……他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将自己的伤势,排在最后一位。
“你自己用吧。”顾盼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夜渊却像是没听见,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
顾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夜渊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
“过来,坐下。”顾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
夜渊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依言转过身,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坐得很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只是这柄利刃的锋芒,被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所掩盖。
顾盼看着他,忽然问:“为什么?”
夜渊抬眼,有些不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顾盼问得很直接,“以你的身法,完全可以避开,或者我们联手反击。”
夜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避开了顾盼的视线,目光投向一旁的烛火,声音很低:“没想那么多。”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确实没有任何战术,没有任何权衡。他只看到攻击袭向她,身体便本能地动了。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
“蠢货。”顾盼吐出两个字。
夜渊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指收紧了些。
然而,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夜渊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顾盼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眸。
“手伸出来。”顾盼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夜渊看着她,没有动。
顾盼有些不耐烦,直接抓起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摊开,然后将自己的掌心贴了上去。
一股温润中带着厚重气息的灵力,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缓缓渡入夜渊体内。
这股灵力与顾盼之前冰冷的灵根之力截然不同,它融合了灵脉之心的力量,温和、绵长,充满了生机。
夜渊体内的魔气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抗拒,但那股灵力并未强行冲击,而是如春风化雨般,轻柔地绕过那些霸道的魔气,精准地找到他受损的经脉和脏腑,开始进行修复。
他肩胛骨上那道被元婴修士一击留下的暗伤,在灵力的滋养下,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暖意。亏空的气血,也在这股生机之力的补充下,开始重新充盈。
这种感觉很陌生。
在魔界,受伤是家常便饭,魔族修士的恢复方式简单粗暴——要么靠强悍的肉身自愈,要么吞噬更弱者的血肉精气。像这样,被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温和地治愈,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盼。
她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剪影,神情专注而认真。一缕碎发从她耳畔滑落,她也没有理会。
夜渊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草木清香,能感受到自己粗糙的掌心,正被一片细腻温润所覆盖。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盼自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以及那略显紊乱的脉搏。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己的脸上,那目光的重量,让她有些无法忽视。
她的脸颊,竟也微微有些发烫。
为了掩饰这莫名的情绪,她只能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为他疗伤这件事上。
她发现,夜渊的伤比她想象的更重。旧伤之上又添新伤,许多经脉都有细微的裂痕,全靠他用强横的魔气硬压着。若再拖下去,必会影响根基。
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真的狠。
静室之中,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两人掌心相贴,灵力与魔气以一种诡异的和谐,在他体内交织流转。
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清晰可闻。
当最后一丝灵力修复完他受损的心脉,顾盼缓缓收回了手。
那股温暖的感觉骤然消失,夜渊的手心一空,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顾盼。
这一次,顾盼没有避开。
四目相对。
他的眼眸,像幽深的寒潭,里面倒映着一豆烛火,也倒映着她的身影,清晰无比。
她的眼眸,像清冷的寒星,此刻却仿佛被烛火的暖光融化了一角,泛着点点涟漪。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咳。”顾盼率先移开视线,拿起桌上那只黑玉瓶,抛给他,“你的丹药,自己留着。”
夜渊下意识地接住,玉瓶入手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别死了。”顾盼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已经恢复平静的夜色,“你还有用。”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只是错觉。
夜渊握着玉瓶,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触感。
他将玉瓶收入怀中,也站起身。
“魔界的东西,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取?”他开口问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
顾盼的身体微微一顿。
是了,还有幽冥晶核。
人界、魔界、妖界,三件宝物缺一不可。如今灵脉之心已经到手,下一个目标,便是魔界的幽冥晶核。
她转过身,神情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
“即刻。”
她看向夜渊,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夜渊迎着她的目光,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苍白的脸色,也因气血的恢复而多了几分生气。
“我给你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