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舱室里泛着淡淡的冷光，通风管轻轻震动，细微的声响从脚下传来，像是某种低语。
凌烨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眼皮，没完全醒，只是本能地往温暖的方向偏了偏头。他记得睡前有人递来一杯热饮，声音压得很轻：“喝完再睡。”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只依稀感觉手背被谁碰了一下，温温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很舒服。
现在他还躺着，毯子盖到胸口，整个人软得不像平时的自己。
凯斯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手臂搭在膝盖上，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广播刚通知清洗结束，整备区马上就要恢复运行，但他没急着走。反而伸手，轻轻把凌烨额前翘起的一缕黑发按了下去。
指尖刚碰到皮肤，凌烨忽然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几秒，刚睡醒的凌烨眼神还有点懵，却下意识蹭了蹭凯斯伸过来的手掌，像只懒洋洋的猫。
“你碰我头发？”他猛地回神，身子一僵，嗓音沙哑地问，眉头皱起来，却没有躲开。
“翘着。”凯斯收回手，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工具归位，可手指却悄悄摩挲了一下刚才触碰过的地方。
凌烨愣住，随即笑了一声，懒懒地说：“少找借口。”
“好。”凯斯点点头，站起身，顺手把空杯子放进收纳格，“你说不是就不是。”
凌烨瞪他一眼，掀开毯子坐起来，动作比平时利索些，但腰还是有点僵。
那一眼本该带着平日的冷意和不耐，可不知怎么，竟透出一丝松动。
“行了。”凌烨低头整理衣服，难得睡了个好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任务结束，各回各岗。”
“你左肩有问题。”凯斯突然开口。
“嗯？”
“你刚才起身的时候，右腿先发力，身体重心一直在偏。”凯斯走近一步，“让我看看，不会疼的。”
凌烨僵住了。这个细节，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别装了。”凯斯伸手，指尖轻轻落在他左肩胛骨上方，“是不是上次换反应堆时拉伤的？我一直想问你。”
“就一点点，养几天就好。”凌烨没躲，只是抬眼看向眼前的金发男人。
这才发现，凯斯虽然看着瘦，却比他高一点，身形修长，皮肤白净，金色的碎发垂落额前，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
凯斯没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下：“我不是要管你，可伤总得治。你不让我看，我就只能一直担心。”
凌烨盯着他看了几秒，翻了个白眼：“小伤而已，别整天黏着我，回去工作。”
“值班表这么排的。”凯斯耸肩，“技术支援轮岗，我分在你这片。”
“少来。”凌烨冷笑，“三个月前你就调去b区了，现在天天准时出现在我工位附近，当我不知道？”
凯斯沉默一秒，笑了：“被发现了？”
“你当我瞎？”凌烨声音低了些，“再这样影响工作，我扣你绩效。”
“那就把我调回来啊。”凯斯直视着他，眼神忽然认真起来，“你不愿意休息，我就只能跟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根本没法安心做事。”
空气安静了一瞬。
凌烨气笑了。这家伙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这几天的水、餐食、临时调度……全都有迹可循。那些看似随意的安排，其实都是精心准备过的照顾。
可当凯斯这么坦荡地说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心口发紧。
“你不好好工作还怪我？”凌烨想动手揍人，又忍住了。
“不怪你。”凯斯声音轻了，“可我忍不住啊。”
凌烨没说话，深吸一口气。他想起昨晚入睡时那种久违的安心——明明身边是个Alpha，他却没有半点警惕，甚至梦里还听见了笑声，温柔的、熟悉的，像小时候林恩偷偷塞给他一颗糖时的声音。
他没回应，转身走到操作台前，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一段监控视频。画面里是两个月前的整备所角落，时间显示是深夜。
镜头中的凌烨蹲在一具故障机甲旁，额头冒汗，手指微微发抖。他以为没人看见，低声喃喃了一句：“要是有杯冰柠檬水就好了……酸甜的那种。”
视频暂停。
凌烨回头看向凯斯，却见对方只是耸了耸肩，笑着说：“我去后勤翻了半年的物资单，发现根本没有柠檬补给。但我记得你说过想喝，就托人从外舰带了浓缩液，藏在冷藏柜第三层。”
凌烨愣住了。
“还有一次，你说梦见机甲零件下雨，全是螺丝钉。”凯斯继续说，“第二天我就让唐笑笑改了模拟题库，加了一道‘空中装配应急方案’。”
“你疯了吧？”凌烨声音有些发颤。
“可能吧。”凯斯上前合上终端，“但我发现，只要你状态好，整个小队效率能提升三成。而让你保持状态的方法……就是让你过得舒服一点。”
凌烨站在原地，手指慢慢蜷起，又松开。
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那些疲惫、那些偶尔闪过的脆弱，都被他死死压在工装和背心下面。可眼前这个人，不仅看见了，还一条条记下来，悄悄补上缺口。
“你……你够了吧？”他终于开口。
“不够。”凯斯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你告诉我——你上一次真正放松是什么时候？就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想，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哪怕五分钟？”
凌烨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记忆像被撕掉一页，空白得刺眼。
“我不知道。”他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凯斯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掌心轻轻覆上他的眼睛。
温度传来，稳定而坚定。
凌烨没有躲。
“那就从现在开始。”凯斯低声说，“你可以不知道答案，也可以不想说。但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安心睡着。”
他们的手指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工装布料，可那份暖意，早已穿透所有伪装。
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一震，迅速拉开距离。
凌烨低头整理袖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凯斯则若无其事地收拾工具箱，嘴里哼起一首老式军舰歌谣。
门被推开一条缝，值班员探头：“九号通道准备重启供电，你们赶紧出来。”
“马上。”凯斯应了一声，拎起箱子往外走。
凌烨跟在后面，脚步略显迟疑。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
“刚才……”他低声问，“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
凯斯回头，眼神微闪。
“没有。”他摇头，“什么都没有。”
凌烨盯着他两秒，点了点头，转身迈出门槛。
他知道他在撒谎。
他也知道，凌烨听见了那个谎言。
但他们都没有拆穿。
走廊的灯光亮起，映出两人并行的身影，不远也不近，刚好能看见彼此，又不会碰到对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