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还挂在工具带上，凌烨的手指轻轻蹭着金属的边角。他刚想走，门口就多了一个人影。
凯斯站在那儿，没说话，眼神沉得像要压出水来。
“让开。”凌烨声音很淡，头也没抬。
“刚才的话，我没说完。”凯斯往前迈了一步，“我不只是想谈标记的事。”
凌烨冷笑了一下：“你还想说什么？说你妈那个‘beta改命’的奇迹实验？还是继续给我讲你们阿瑞斯家那套omega收容计划？”
“我说的是以后。”凯斯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不用再在这儿修机甲了，不用每天搬零件、跑任务，也不用靠抑制剂撑过每一次出勤。你可以退下来，光明正大地生活——我来照顾你。”
凌烨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照顾？”他重复了一遍，嘴角扬起，“所以你现在是正式提了？让我脱了这身工装，住进你们家的大房子，每天等你下班，给你做饭、生孩子，做个听话的Alpha夫人？”
“不是这样的。”凯斯皱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凌烨逼近一步，“你说你会支持我，说我做什么你都答应。可你现在站在这儿，却让我放弃小队、放弃整备所、放弃我自己拼出来的一切——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照顾’？”
“我只是不想看你受伤！”凯斯声音突然拔高，“你知道上次虫族突袭，我看到任务名单上有你名字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吗？我不在乎身份不身份，我只知道，如果哪天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办？”
“没人问你要怎么办！”凌烨立刻打断他，“这是我的命，不是你的附属品！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恩人？还是施舍饭票的慈善家？”
“我不是在施舍！”凯斯也红了眼，“我是在想办法让你活得轻松一点！你非得把自己逼到崩溃才甘心？”
“轻松？”凌烨笑了，“你觉得我现在活得不轻松？每天能吃饱，有地方睡，手下有人听令，任务完成还能领功绩——这还不够轻松？你口中的‘轻松’，是不是还得配个管家、两个保镖、一间锁死的房间，外加每周一次的心理评估？”
“你就非要曲解我对你的关心？”
“我不是曲解。”凌烨盯着他，眼神冷静，“而是我根本不想接受你这种关心。你说你想照顾我，可你连我为什么留在这里都不想知道。我不是为了证明我能跟Alpha一样拼命才留下的——是因为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可你呢？一上来就说‘退役’‘结婚’‘被保护’，好像只要贴个标签，就能把我塞进你理想的生活模板里。”
凯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有没有想过，”凌烨声音低了些，却更冷了，“有些人拼命活下来，就是为了不再被人安排人生？九岁那年，我在所有人面前被退婚，家族切断资源，连福利院的配给都被克扣。那时候没人跟我说‘为你好’，他们只说‘你没用了’。现在你站在这儿，用同样的逻辑告诉我——‘你不该在这儿，你应该被养着’——你觉得这和当年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凯斯声音哑了，“他们是抛弃你，我是想把你从危险里拉出来。”
“可结果呢？”凌烨反问，“结果都是让我离开我现在的位置，都是让我放弃自主权。只不过一个是为了甩包袱，一个是为了‘爱’。但本质上，你们都在替我做决定。”
空气安静了几秒。
凯斯终于开口：“如果我说……我不支持你继续当小队长，你会恨我吗？”
凌烨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那笑容没有温度，反而透着一丝看透后的疲惫。
“原来这才是你想说的。”他轻声说，“你不是在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你是在通知我——你不支持我现在的选择。不管你嘴上说得多么动听，最后还是要我听你的。”
“我只是怕……”
“你怕我死。”凌烨接下去，“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怕的从来都不是死？我怕的是再一次被人定义——你家不要我了，我就得认命；我觉得自己可以活得好，你就说我不该这么活。你们Alpha总觉得自己有资格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的，哪怕打着‘爱’的旗号，也改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劲儿。”
凯斯脸色变了。
“我不是……”
“你就是。”凌烨打断他，“你和其他Alpha没什么不同。你们都觉得omega天生脆弱，需要引导、需要保护、需要被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你们从来不问我们想要什么。你刚才说‘我会答应你说的一切’，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要留下，我要继续带队，我要在战场上继续——你支持吗？”
凯斯沉默了。
足足五秒钟。
然后他说：“我不支持。太危险了。我不能看着你一次次往火里跳。”
凌烨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没有愤怒了。
只剩下一抹清冷的平静。
他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整理衣领，遮住后颈那圈还没消的齿痕。
“我知道了。”他说，“原来你说的‘答应一切’，是有条件的。只要不违背你的安全感，只要不超出你的控制范围，你就可以装作开明，装作理解。可一旦我做出让你不安的选择，你就收回承诺，换上‘为你好’这套说辞。”
“凌烨……”
“不用说了。”凌烨摇头，“标记是交易，下周我会按时来找你。除此之外，我们没必要再多谈，你大可以去上报试试。”
他绕过凯斯，伸手去推门。
“等等。”凯斯突然伸手，却没有碰他，只是挡在门边，“你就打算这样走掉？一句话就切断所有？”
“不然呢？”凌烨回头，眼神平静，“你还想听我说谢谢？感谢你愿意‘收留’我？还是希望我哭着求你别丢下我？”
“我不是要你低头。”凯斯嗓音发涩，“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做这些，是因为我在乎你。”
“在乎有很多种方式。”凌烨看着他，“有一种是尊重对方的选择，哪怕看不懂，哪怕会担心。另一种，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人生，然后打着‘爱’的名义强行纠正。你选了后者。”
他说完，拉开门。
走廊的灯光照进来一半，另一半还陷在阴影里。
凯斯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起。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凌烨停在门口，背对着他，“就别再用‘为我好’来包装你的控制欲。我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你需要拯救的对象。我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是我自己拼出来的这个人。你要么接受，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
“就别碰我。”
门缓缓合上。
金属碰撞的闷响，在空荡的工具间回荡。
凯斯没动。
他盯着那扇关上的门，像是第一次意识到，有些距离，不是靠靠近就能缩短的。
门外，凌烨靠在墙边站了几秒。
呼吸平稳，心跳正常，手也没有抖。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彻底清醒后的疏离。
他曾以为凯斯懂他。
至少比其他人更接近真相。
但现在他明白了——当一个人真心觉得你“不该”活得这么累时，他其实并不在意你是否甘之如饴。
他只想把你从那种生活里拽出来。
哪怕撕碎你也无所谓。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夜班巡逻的整备兵。
凌烨挺直了背脊，走向办公区。
数据终端还亮着，任务清单停留在未提交状态。
他坐下来，输入密码，开始核对明天的出勤名单。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稳定，精准，没有一丝迟疑。
就像他的心一样。
冷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