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屏幕亮起的瞬间，光斑落在凯斯瞳孔里，像一粒星火悄然坠入深潭。
他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阿尔文。
凌烨仍伏在他胸前，呼吸平稳，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密的影。凯斯抬手轻抚他的后颈，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与沉稳的脉搏。他动作极轻地将人扶起，让头靠上躺椅扶手，又拉过薄被，从肩至足仔细盖好，边角一一掖紧。
凌烨眼皮微颤。
凯斯起身，转身走向阳台门，拉开玻璃门，脚步踏上走廊地毯，无声无息。
门合拢的刹那，凌烨睁开了眼。
他没有动，只是将被子往上拉了些，遮住下巴，目光静静落在那扇关闭的门上，耳廓微微收拢，捕捉着远处的动静。
走廊尽头，凯斯背靠着墙，按下接听键。
“爷爷。”他开口，声音低而恭谨。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响起一道冷峻如铁的声音：“你解除了婚约？”
“是。”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议会已经质询，德里克昨日召开家族会议——阿瑞斯三代以来，从未有过废除正式婚约的先例。你要我如何向所有人交代？”
“您不必交代。”凯斯语气平静，“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的决定？”老人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姓阿瑞斯。你的一举一动牵动整个权力体系。这不是儿戏，也不是赎罪游戏。凌烨不过是个整备小队长，军衔未满五年，身份不足以承受这场风暴。你能护他多久？”
凯斯沉默。
夜风拂过，撩起他额前一缕金发。他抬手拨开，指节在眉骨处稍作停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尔文继续道，“你以为退一步就能弥补过去？可你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在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德里克不会袖手旁观，他已经启动了第一道程序——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什么程序？”凯斯问。
“不该你知道的事。”老人语气略缓，“我只告诉你结果——你们的安稳日子结束了。从明天起，凌烨的名字会重新列入高层监控名单，体检、任务分配、信息素记录，每一项都会被严密审查。你父亲不会让他过得轻松。”
凯斯喉结微动。
“我明白了。”
“明白？”阿尔文冷笑，“你从小闯祸，从来只会说这三个字。十一岁退婚，如今又要重演？你以为躲进整备所就能避开规矩？凌烨能走到今天，不是靠他自己，是我压住档案，一步步抬上去的。你现在撕毁协议，还想全身而退？”
“我不求全身而退。”凯斯声音沉稳下来，“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逃避。”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他活着，站在我身边，堂堂正正。”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寂静。
几秒后，阿尔文才缓缓开口：“你最好真有这个本事。否则，我不介意亲自出手，把你们两个关进地窖，等风平浪静再放出来。”
“您不会这么做。”凯斯低声说，“您一直留着那份婚约未销毁，就是在等这一天。您不希望它作废，而是希望由我亲手重启。”
老人未否认。
“随你怎么想。”他语气终于松动些许，“但记住，风暴将至，别指望我能永远替你们挡。路是你选的，就得自己走到底。”
电话挂断。
凯斯站在原地，握着终端的手收紧，屏幕边缘泛起细微裂纹。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波澜已尽数压下。
他转身推开门，回到阳台。
凌烨依旧躺在那里，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月光洒在他鼻梁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眼，看着凯斯走近。
凯斯在他身旁坐下，躺回原位，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是我爷爷。”他说，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知道婚约的事了。他也猜到我们没真的分开。”
凌烨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他还说……我爸已经开始行动。”凯斯低声道，“我的权限会被逐步收回，你的日常记录也会被调取复查。接下来，可能会有人找你谈话，或是安排临时体检。”
凌烨眉头微蹙。
“你怕吗？”凯斯望着他。
凌烨没答，慢慢撑起身子，低头凝视凯斯的眼睛。片刻后，他在对方唇角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是安抚，又像是承诺。
“兵来将挡。”他说。
说完，重新躺下，脑袋靠进凯斯肩窝，闭上了眼。
凯斯怔了怔，随即勾起嘴角，手指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滑下，拍了两下，像哄一个不愿入睡的孩子。
夜风穿行于楼宇之间，远处霓虹闪烁，却照不进这片静谧的阳台。酒店下方偶有飞行器掠过，声响微弱如梦呓。
凯斯仰头望天。
星辰稀疏，湮没于城市灯火之中。但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曾带他登上山顶观测站，指着某片星空说，那是阿瑞斯家族星舰首次跃迁的位置，也是他们血脉真正的起点。
那时他不懂责任为何物，只知随心而行。退婚那天，他站在大厅中央，看着凌烨被人从红毯上拖下，脸上沾灰，膝盖破损。他没有阻拦，因为他以为那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错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错。
怀中的人温热真实，呼吸均匀。这个人曾在战场上拖着他三十公斤的机甲残骸爬行两公里，也曾在暴雨夜里蹲在福利院墙外，用身体挡住另一个孩子的哭声。
他不怕对抗整个家族。
他只怕有一天，这个人会再度消失，如同十一年前那样，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他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
凌烨在睡梦中轻哼一声，眉头微皱，似有所感。但他并未醒来，反而往热源处蹭了蹭，一只手搭上凯斯胸口，掌心贴着心跳的位置。
凯斯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他轻声说，“我在。”
时间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凌烨忽然又睁了眼。
他不动，也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凯斯的侧脸，确认他已闭目休息，才缓缓合上双眼。
他的手指在凯斯胸口轻轻动了动，慢慢收紧，指甲微微陷进布料。
楼下传来电梯开启的声音。
接着是脚步，很轻，却异常清晰。
那人走得极慢，仿佛在数步前行。
停在了门外。
门把手轻轻一动。
不是强行撬动，也不是刷卡失败，而是某种权限短暂激活后的试探性触碰。
凯斯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