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睁眼的时候，天刚蒙了点光。
窗外星港还浸在灰蓝的雾里，宿舍静得能听见计时器走动的声响。他没动，懒洋洋地躺着，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梦又来了——大厅、礼服、刀子似的目光，十一岁的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手心出汗，后颈发烫。然后凯斯走出来，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被丢下的感觉，他记得太清楚。
可这会儿心里却不像从前那样闷着一口气，堵得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早就不痛了。他知道，那个梦不会再咬着他不放了。
门轻轻推开，凯斯端着餐盘进来，换了身干净便服，发梢还滴着水。他把盘子放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醒了？”他在床边坐下，声音低低的，带着晨起的沙哑。
凌烨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吓人。”
“我以为你在睡。”凯斯笑，指尖顺着他额角一缕乱发撩上去，“做了噩梦？”
“嗯。”凌烨坐起身，靠在床头，语气有点冲，“又梦见你爸带你走那天。”
凯斯沉默了一瞬，眼神暗了暗，随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
“现在我不会躲了。”他说，声音不高，却像铁一样沉，“谁敢让你一个人站那儿，我先废了他。”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不是讥讽，是真笑出来。
“你就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他甩开他的手，却又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位置。
凯斯顺势躺下，手臂一伸就把人捞进怀里。凌烨嘴上哼了一声，也没挣，反而把头往他肩窝里蹭了蹭。
阳光斜斜地爬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金线。
“今天轮休。”凯斯低声说，唇几乎贴在他耳根，“想干什么？”
“睡觉。”凌烨抓起枕头盖住脸，闷声闷气，“修了三台机甲，脑子快炸了，疼。”
“先吃东西。”凯斯把餐盘拉过来，“热牛奶，煎蛋，还有你爱的那个牌子的肉松面包。”
凌烨掀开枕头瞥了一眼，不动。
“唐笑笑说你最近不吃早餐。”凯斯把叉子塞进他手里，“她烦我都烦死了。”
“她管得太多。”凌烨皱眉，“你也听她念叨？”
“我不用别人说也看得出来。”凯斯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胃疼的时候咬牙忍着，以为我不知道？每次皱眉头都跟演默剧似的。”
凌烨瞪他一眼，到底还是接过叉子，慢吞吞吃起来。吃到一半，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的肉松？”
“我问了整备所食堂的老李。”凯斯笑，拇指擦过他嘴角一点碎屑，“你还记得吗？你刚来那年，连续三十天只打这一样菜。”
“穷呗。”凌烨低头，“便宜。”
“现在不穷了。”凯斯突然收紧手臂，把他往怀里按了按，“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别说一个面包，你要把厨房搬走我都陪你拆墙。”
凌烨嗤了一声，没说话，但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吃完后，他把盘子一推，整个人往后倒，闭眼装死。凯斯没动，也没催他，就那么侧躺着看他，眼神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过了会儿，凌烨忽然开口：“阿瑞斯家的家宴……什么时候？”
凯斯挑眉：“下周六。你要去？”
“不去你能消停？”凌烨睁眼，语气带刺，“天天在我耳边‘家族’‘责任’‘长辈’，耳朵都起茧了。”
“所以我一直没提。”凯斯低笑，“怕你炸毛。”
“提也行。”凌烨翻身背对他，“反正你现在也不会让我一个人进去。”
“当然不会。”凯斯跟着躺下，从背后将他圈进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滚烫，“这次我站在你身边，谁要是多说一句废话，我不等散席就掀桌子。”
“你爸还在呢。”凌烨嘴上说着，身子却往他怀里缩了缩。
“元帅又怎样？”凯斯的手滑到他腰侧，收紧，“你是我的人，不是他们拿来攀比的工具。”
凌烨没挣，手指无意识勾住了他的衣角。
“你知道吗？”他声音轻下来，带着点倦意，“以前最讨厌这种场合。假笑，假客气，连问候都像在称斤两。”
“我知道。”凯斯吻了下他的后颈，“但现在不一样了。”
“嗯。”凌烨闭上眼，“因为你在。”
凯斯没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像是要把他嵌进骨血里。
阳光越爬越高，房间里渐渐暖了。凌烨呼吸慢慢平稳，身体彻底软下来。凯斯拨开他额前碎发，看着那张向来桀骜的脸在睡梦中卸下所有防备。
这个人曾经冷得像块铁，暴躁、防备、谁都不信。他会用命令压人，用怒火赶人，把脆弱藏在机油和指令后面。
可现在，他能在他怀里安心地睡着，像个终于找到归处的孩子。
凯斯拉过毯子，盖住两人，手指缓缓抚过他的发尾，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不敢奢望的梦。
外面舰艇起飞的轰鸣传来，基地开始运转。但这间屋子像被隔开了，时间走得极慢。
不知多久后，凌烨动了动，往他胸口蹭了蹭，像是找更舒服的位置。凯斯低头亲了亲他额头。
“睡吧。”他嗓音低哑，“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凌烨没应，嘴角却微微扬了扬。
凯斯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闪过很多事。小时候他不懂退婚意味着什么，只当是换个名字罢了。后来才知道，那一句话毁了一个家，让凌烨流落福利院，挨饿、受冻，差点死在冬天的走廊里。
他回不去，救不了那个瑟缩在角落的小孩。但他可以现在站在这里，用尽一切手段让这个人明白——
他不会再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舰队值班提醒。凯斯看了一眼，直接关了。
他不想动，也不想离开。
凌烨的手攥着他衣角，抓得死紧。
凯斯低头看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用这么用力抓着，我不会跑。”
窗外光线移到床脚，影子拉得很长。两人静静躺着，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凌烨彻底睡熟，呼吸深长均匀。
凯斯小心调整姿势，让自己靠得更稳。一只手环着他腰，另一只手覆在他背上，像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消失。风掀起窗帘一角，阳光晃了晃。
凌烨在梦中翻身，整个人埋进凯斯怀里，脸贴着他胸口，像流浪多年终于归家。
凯斯闭上眼，下巴抵着他发顶。
下一秒，通讯器骤然响起紧急呼叫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