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灯亮了一整夜。
凌烨靠在床头，额角还挂着汗，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胸口，一下一下轻轻按着，仿佛要确认心跳仍在。
凯斯坐在床边，手一直没松开他的。掌心微烫，指节泛红，显然是刚才被攥得太紧留下的痕迹。他没说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医疗屏上的数据，又低头注视凌烨的脸。
门被轻轻推开，林恩探了下头，见两人已经醒来，才缓步走进来。他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脚步极轻，走得缓慢而谨慎。
“哥。”他低声说，“她醒了。”
凌烨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团小小的布上。他动了动肩膀，想要坐直些，凯斯立刻伸手扶住他的后背。他没有拒绝，借着那股力道撑起身子。
林恩将孩子小心递到他面前。
小脸皱巴巴的，眼皮浮肿，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上，鼻子塌着，小嘴一张一合，像条刚离水的小鱼。凌烨盯着看了三秒，嘴角忽然抽了一下。
“真丑。”他说。
声音干涩，像是砂纸擦过铁皮。
林恩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凯斯也笑了，抬手蹭了蹭眉骨，压着情绪，可眼角仍弯了起来。
“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林恩轻声说，“过几天就好看了。”
“谁稀罕好看。”凌烨伸手碰了碰那根细小的手指，冰凉、柔软，几乎不像是真的，“能吃能睡就行。”
话音未落，孩子忽然哼了一声，小手一抓，竟勾住了他的拇指。那一瞬，他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凯斯静静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将他的手往襁褓里送了送，好让那小手抓得更牢些。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伴随着金属拐杖敲击地面的节奏。
老元帅推门而入，银发一丝不苟，拐杖停在门边。他未穿军装，只披了件深灰色长袍，右眼的义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走到床前，低头看了看孩子，又看向凌烨。
“你做到了。”他说。
仅此一句，再无多言。
紧接着，伊莲娜也走了进来。她比上次见面瘦了些，眼神却依旧温和。她什么也没问，直接伸出手。
林恩会意，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过去。
伊莲娜接过婴儿，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她低头望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轻轻拍了拍背，柔声道：“欢迎来到这个世界，小公主。”
凌烨听着，喉头微微一动。
伊莲娜抬眼看他，笑了笑：“别担心，我会把她照顾好。最好的营养师、教官、医生，一个都不会少。她会长大，会强大，也会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凌烨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应。
他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对的。军队不是养孩子的地方，硝烟、警报、突发任务，哪一样都容不得半点温情。可当他看见伊莲娜转身欲走，那襁褓一点点远离床边时，胸口突然闷得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手，却又停在半空。
凯斯察觉到了，反手将那只悬着的手握进掌心，用力捏了捏。
“她得走。”凌烨哑着嗓子说。
“嗯。”凯斯贴近他耳边，声音低沉，“但她不是没了。我们还能见她。”
“每次放假？”凌烨接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嘲意。
“每次都去。”凯斯说，“我开车，你坐副驾，路上你想骂我就骂，不想说话就睡觉。到了地方，你爱抱多久抱多久。”
凌烨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似信非信。
伊莲娜已走到门口，孩子在她怀中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
凌烨忽然开口：“别让她吃苦。”
声音很轻，几乎被空调的风声淹没。
伊莲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不会的。她不会经历你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
门关上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凌烨向后靠进枕头，闭上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鼻尖微微泛红。
凯斯仍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他的后脑，指尖插入发间，轻轻揉着。
“累了吧？”他问。
“还好。”凌烨说，“就是……空了。”
凯斯没有接话，只是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凌烨没有挣扎，顺势靠在他肩上，额头抵着对方的颈窝。
林恩站在角落收拾医疗工具，动作很轻。他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抖了一下。
窗外天色渐亮，星舰航道的信号灯一明一灭，如同遥远的呼吸。
凌烨忽然问：“德里克那边……怎么说？”
“议会吵起来了。”凯斯答道，“特优级Alpha女婴，百年未见。有人想登记进基因库，有人提议纳入继承序列。老爷子压了一波，说孩子未成年，一切从简。”
“从简？”凌烨冷笑，“他们眼里哪有什么孩子，都是筹码。”
“我知道。”凯斯搂紧他，“但有爷爷和伊莲娜在，没人能碰她。”
凌烨沉默片刻，忽然说：“我不想她将来活在那种地方。”
“不会的。”凯斯说，“她会知道什么叫家。”
“家？”凌烨抬眼看他，“我们算什么？”
“算她的父母。”凯斯直视他，“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也不管文件怎么写。你是她爸，我是她另一个爸。差不了。”
凌烨没有再说话。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刚才被孩子抓过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浅的指痕。
他缓缓合拢手指，将那道痕迹紧紧攥进了掌心。
林恩走过来，轻声说：“哥，你该休息了。后续监测还要持续四十八小时。”
“嗯。”凌烨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凯斯帮他脱下外套，掖好被角。医疗仪滴滴作响，体温、心率、血压都在正常范围。
“我在这儿。”凯斯说，“你不睡，我也不走。”
凌烨瞥他一眼：“你昨天值了通宵？”
“雷鸣替我顶了早班。”凯斯笑了笑，“他说队长的孩子出生，全队请三天假，食堂加餐炖蛋。”
“那小子。”凌烨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随我。”凯斯凑近了些，“遗传的。”
凌烨翻了个白眼，却没推开他。
林恩离开前关了主灯，只留下一盏床头小灯。昏黄的光线洒下，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凌烨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恨我们？”他忽然问。
“为什么？”凯斯低声答。
“把她送走。”
“不会。”凯斯说，“等她懂事，我们会告诉她——她的爸爸曾经一个人扛下所有，而另一个爸爸，为了能站在他身边，跟整个家族对着干。她只会骄傲。”
凌烨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呼吸渐渐平稳。
凯斯看着他入睡的模样，轻轻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他起身想去拿毯子，却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拉住。
凌烨没睁眼，声音含糊：“……放假那天，早点出发。”
凯斯笑了，回握住他：“好，天没亮就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