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来得极快，几乎是踩着高无庸的脚后跟进了书房。他的药箱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脸上带着明显的肃然，显然已经从高无庸简短的暗示中，得知了事情的严重性。
“王爷。”吴大夫行礼，声音比往常更低沉。
“坐。”胤禛（青荷）指了下旁边的椅子，没有迂回，“西小院两位格格之事，赵大夫已禀过。他诊出两人皆有月余身孕，你可知晓？”
“高谙达已告知草民。”吴大夫点头，眉头紧锁，“此事……确实蹊跷。”
“以你观之，赵大夫的诊断，可信几何？”胤禛（青荷）直接问道，目光如炬。
吴大夫沉吟片刻，谨慎答道：“赵大夫于妇人科一道，确有些经验，其判断喜脉，当不至有大的差池。然月余身孕，脉象初显，若遇体质特殊或医者经验稍逊，亦有误判可能。”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胤禛，“王爷，草民斗胆，此事事关子嗣血脉，不可仅凭一人之言。且两位格格几乎同时有孕，时机太过巧合，背后恐有隐情。草民恳请王爷，允草民亲自为两位格格秘密诊脉，一则确认有无身孕，二则……细察脉象，看有无其他端倪。”
这正是胤禛（青荷）召他来的目的。“你有何办法能秘密诊脉，而不惊动她们及旁人？”
吴大夫显然已有思量：“草民可借口奉王爷之命，为府中女眷统一调配冬日防感风寒的预防汤剂，需根据个人体质略作调整，故需一一请脉。以此为名，为两位格格诊脉，便不显突兀。诊脉时，草民会格外留心，不仅察喜脉，更会留意脉象中是否有药物干预、气血异常波动等痕迹。”
“需多久？”胤禛（青荷）问。
“今日午后即可安排。草民先去福晋处请平安脉，再依次前往侧福晋及两位格格院中，合乎常理。”吴大夫答道。
“准。”胤禛（青荷）点头，“诊脉结果，无论为何，只你知，高无庸知，本王知。若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刻密报。”
“草民遵命。”
吴大夫领命而去。书房内，胤禛（青荷）的指尖在紫檀桌面的木纹上缓缓摩挲。木纹曲折，如同眼前这团突然笼罩在西小院上空的迷雾。他需要吴大夫这双更可靠的眼睛，去穿透迷雾，看清真相。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被拉得很慢。胤禛（青荷）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四川的局势分析上，但《清静宝鉴》的心法虽然能抚平焦躁，却无法完全隔绝那份等待关键信息时的凝滞感。直到窗外日影西斜，书房门才被再次轻轻推开。
吴大夫去而复返，脸色比去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如何？”胤禛（青荷）放下手中的笔。
吴大夫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爷，草民已为两位格格仔细诊过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最准确的言辞，“乌雅格格的脉象……确为喜脉无疑。滑利如珠，尺脉应指，虽只月余，但特征明确。观其面色、舌苔，并无明显异常，气血也尚算平和。”
胤禛（青荷）眼神微凝。乌雅塔娜……竟是真的有了？
“李格格呢？”他问，声音更冷了一分。
吴大夫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李格格……草民反复诊察，其脉象确有滑利之象，初看似与喜脉有三分相似，但细察之下，尺脉浮取似有，沉取则弱而不续，且左关脉略有弦象，隐见郁结。舌苔薄白，根部却微腻。此等脉象舌苔，更像是……肝气郁结、痰湿内阻，兼有心血虚耗之症，因气机郁滞、痰湿略动，偶尔可显类似滑脉的假象，尤其是医者若先存了‘喜脉’之见，更易误判。”
“误判？”胤禛（青荷）目光锐利如刀，“赵大夫误判了李氏？”
“依草民之见，李格格有孕的可能性，不足三成。其脉象更符合长期思虑郁结、体质偏虚湿的症候。”吴大夫肯定道，“且草民诊脉时，观李格格眉宇间隐有愁色，气息微促，绝非有孕初期的平和之态。”
一个确凿有孕，一个很可能是误诊，或者说……是某种情况导致的脉象混淆。
胤禛（青荷）靠向椅背，眸色深沉如夜。乌雅塔娜有孕，算是坐实了。李文秀……是赵大夫医术不精，还是李氏身体确有特殊之处？亦或是……有人希望她被“诊断”出有孕？
“乌雅氏脉象中，可有不妥？”他追问。
吴大夫摇头：“至少从今日脉象看，并无明显药物或其他外力干预痕迹。但孕期尚早，许多隐秘手段的痕迹未必显露。需持续观察。”
胤禛（青荷）沉默片刻。迷雾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因为吴大夫的诊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乌雅塔娜的孕事来得突然但似乎“干净”；李文秀可能无孕却得了“喜脉”诊断；赵大夫为何会同时“诊出”两人有孕？是单纯的巧合与误判，还是这其中，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
“此事，你如何看？”他将问题抛回给吴大夫。
吴大夫苦笑：“王爷，此事太过蹊跷。两位格格入府后一直深居简出，接触外界有限。若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令她们同时有孕，且避过王府重重耳目，难如登天。乌雅格格之孕，恐是机缘巧合。至于李格格……草民斗胆猜测，或许赵大夫今日诊脉时心神不宁，或受先入为主之见影响，又恰逢李格格脉象有异于常之处，故而误判。但……”
“但什么？”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刻意营造此‘双喜’局面，目的……或许不在于子嗣本身，而在于制造混乱，引发王爷您对后院的疑虑、对福晋的压力，乃至……引发其他不可测的变故。”吴大夫的声音压得极低，“例如，若王爷因疑心而冷落甚至处置有孕的格格，传出去，恐有损王爷声名。若福晋因此焦虑伤胎……其心可诛。”
胤禛（青荷）眼中寒芒一闪。吴大夫所虑，正是他心中翻腾的念头之一。这“双喜”，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无论他如何应对，都可能落入算计。
“赵大夫此人，底细如何？”他忽然问。
高无庸一直在旁静听，此时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王爷，赵大夫是康熙三十七年经内务府选派入府的，家在京郊，父母早亡，有一妻一子，平日老实当差，从未有过错漏，与各院也无特别亲近。奴才已让人去细查他近日行踪及家中情况。”
“嗯，仔细查。”胤禛（青荷）吩咐，又对吴大夫道，“从今日起，西小院两位格格的平安脉，表面上仍由赵大夫负责，但你需暗中留意其诊脉记录及所开方剂。乌雅氏既真有孕，其饮食起居，比照……比照福晋之例，降两等规制，由你拟定注意事项，交由高无庸家的安排可靠人手执行，务必稳妥，绝不容有失。李氏那里……既脉象有异，你私下给她开些疏肝解郁、健脾化湿的方子，让赵大夫照开，就说是调理冬日虚寒之症。”
他要将计就计。乌雅氏的胎要保，但控制在自己人手中；李文秀那里，先按“无孕”来暗中调理观察，看看后续反应。
“草民明白。”吴大夫心领神会。
“福晋那里，暂且瞒住此事。”胤禛（青荷）最后道，“待胎象更稳些再说。”
“是。”
吴大夫和高无庸退下后，书房再次陷入寂静。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停，暮色四合，天地间一片灰暗。
胤禛（青荷）独自坐在渐渐昏暗下来的书房里，没有点灯。黑暗中，他的眼眸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穿透这重重迷雾。
乌雅塔娜有孕，是意外，还是她或其家族终于按捺不住的试探？李文秀的“误诊”，是偶然，还是有人想将水搅得更浑？赵大夫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一切，是针对他后院的袭击，还是前朝斗争的延伸？
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没有答案。只有沉甸甸的疑云，笼罩在西小院上空，也笼罩在他心头。
但他知道，慌乱与猜忌无用。《清静宝鉴》心法悄然运转，将纷乱的思绪沉淀。青莲道种微微搏动，混沌的气息带来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迷雾虽深，锁不住执棋者的目光。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耐心的等待，也需要……做好应对一切变局的准备。
无论这“双喜”是真是假，是福是祸，他都必须将其纳入掌控，化为己用，或者……彻底清除。
夜色，彻底吞没了书房。
（第81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