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御兽山庄。
这座矗立在辽阔草原与巍峨群山交界处的古老山庄,论及宗门规模、弟子数量、顶尖战力的多寡,或许确实不及传承更为久远、底蕴更加深厚的天剑宗、天机门、玄丹阁这三大巨头。然而,能够在强者林立、竞争残酷的灵古大陆稳稳立足六百余载,自然有其不容小觑的底蕴与独特的生存之道。这份底蕴,不仅仅在于他们世代相传、精妙绝伦的驭兽育兽之术,更在于他们奉行的一套与主流“人妖对立”观念截然不同的行事准则与核心理念。
不同于许多宗门将“斩妖除魔”刻入门规,将妖兽视作可随意掠夺的资源或必须清除的威胁,御兽山庄的核心门规中,最醒目、也最不容触犯的一条便是:“不得滥杀、虐杀无辜妖兽及灵兽,不得主动侵入妖族平静栖息之地行掠夺之事。”
这份规矩,并非软弱,而是源于御兽山庄与“兽”打交道的漫长历史中,逐渐形成的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共情。他们深知,妖兽灵兽与人类一样,有智慧,有情感,有族群,有它们自己的生存法则与社会结构。它们并非天生邪恶,正如人族之中也有败类。
因此,御兽山庄对外经营的产业,也严格遵守着这条底线。他们所出售的、经过精心驯化、能与修士建立契约的各类灵兽,来源皆是历代驯养繁殖,或与某些智慧妖族部落达成协议后获得的“自愿者”(多为资质普通、寻求更广阔天地的妖族幼崽),绝无强掳虐驯。而他们提供的、用于炼制法器、丹药的妖兽材料——如特定的兽骨、兽皮、精血等,其来源也经过严格筛选:要么是自然衰老死亡的妖兽遗蜕,要么是那些在妖族内部也被视为“害群之马”、主动袭击人族城镇、或在族内争斗中犯下重罪而被妖族自身处决的个体。山庄与一些秉持类似理念的妖族部落甚至建立了长期、稳定的“清理”与“资源交换”渠道。
此刻,山庄核心的议事大厅“百兽厅”内,气氛却与平日的和谐宁静截然不同。厚重的兽皮地毯上,檀香袅袅,但端坐其上的庄主慕怀山以及几位白发苍苍、气息渊深的长老,脸上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困惑,甚至是一丝……世界观受到冲击般的茫然。
大厅中央的玉石案几上,摊开着数份来自不同渠道、内容却高度一致的详细情报,正是关于“林冲事件”的始末以及那份轰动大陆的三宗联合通缉令。
庄主慕怀山,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如刀刻斧凿般硬朗、双目开阖间隐有百兽虚影流转的中年汉子,此刻正用手指重重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声音洪亮,带着难以置信的语调:
“怪哉!真是怪哉!离了大谱了!”慕怀山瞪着眼睛,扫视着几位同样眉头紧锁的长老,“咱们御兽山庄,世代与灵兽、妖兽打交道,驭兽、育兽、通兽性、研兽法,对这天地间的生灵之道,不敢说通晓万物,也算得上知之甚深了吧?”
他拿起一份情报,指着上面关于林冲“修炼妖族功法”、“爆发青色妖气”、“实力直达妖王境”的描述,语气越发激动:“可你们看看!这上面写的!一个人族小子,四品云霞境的修为,居然能驾驭如此精纯强大的妖力?不仅没被妖力反噬得经脉寸断、神智癫狂,反而能借此爆发出超越自身数个大境界的恐怖实力?这……这简直违背了修行界的铁律!是千年……不,是万年都未曾有过的奇闻!”
一位负责研究妖兽血脉与神通的长老捋着雪白的长须,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庄主所言极是。老朽钻研妖兽本源之力百载,深知人族经脉、丹田、神魂,与妖族妖脉、妖丹、兽魂,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系。强行融合,如同冰火同炉,唯有崩毁一途……”
另一位精于驯服强大战兽、自身气息也带着彪悍野性的长老摇头道:“即便体质特殊,功法从何而来?能让人族安全修炼并发挥妖族力量的功法,闻所未闻!莫非是上古某个失落的、精通变化之道的大能所创?还是……他根本就不是纯粹的人族?”
几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情报上了,讨论得热火朝天,充满了学术探究般的激动与困惑。御兽山庄的核心传承本就与“兽”息息相关,林冲这种情况,简直像是一把钥匙,可能打开一扇他们从未设想过的、关于“人”与“妖”力量本质与界限的大门,由不得他们不震惊、不好奇!
最让慕怀山震惊的是,林冲对三宗执法队说过的那些话!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年轻的、孤身一人却挺直脊梁的身影,在强敌环伺下,掷地有声地为那些无法发声的妖族鸣不平,质问着那看似天经地义、实则充满了傲慢与偏见的“正道”逻辑。
“好小子……”慕怀山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话虽直接,甚至有些刺耳,但……说得在理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山庄内那些或悠闲漫步、或嬉戏打闹的各类灵兽,眼神深邃。
“人的命是命,妖兽的命也是命。没有天生的高贵与低贱,不过是生于不同的族群,行走于不同的道路。”慕怀山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庄重,“恃强凌弱,侵门踏户,无论披着多么冠冕堂皇的外衣,其行径本身,便已偏离了‘正道’二字。我御兽山庄立世之本,便是寻求与‘兽’的共存、互惠与理解,而非一味地征服与掠夺。这林冲……年纪轻轻,身处险境,却能看得如此透彻,敢于说出这般话语……”
他转过身,对厅内几位同样陷入沉思的长老叹道:“此子之言,虽是为己辩护,却也道出了我山庄隐于心中、未曾宣之于口的理念。仅凭这份见识与胆魄,便非常人可比。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只可惜,林冲如今已成三宗公敌,陷入绝境,而御兽山庄,即便内心再如何欣赏,也绝无可能、也无能力在明面上给予他任何支持。三宗联合通缉令的压力,足以碾碎任何试图公开唱反调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