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山脉外围，一条清澈的山溪边。林凡与苏婉升起篝火，烘烤着湿透的衣物，就着溪水吞咽着最后几颗辟谷丹。阳光驱散了地底的阴寒，但两人脸上并无多少轻松。
“万象星鉴”对灵气的粗略分析显示，此地距离紫霄宗山门直线距离约三百余里。以他们现在的脚程，全力赶路，也需一日夜方能抵达。而这期间，秘境中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在宗门内发酵、扭曲。
“王枭没死，冷鹰多半是死了。他逃回宗门，会怎么说我们？”苏婉拧着发梢的水，眉头紧蹙。
“无非是那些说辞：我身怀魔功，残害同门，引发秘境异变。或许，还会将‘天工宗’遗迹的秘密，歪曲成我勾结外道、图谋不轨。”林凡声音平静，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眼神却深邃如潭，“关键在于，宗门会信几分，周长老、严长老会如何裁定，以及……王枭背后的人，会施加多大的压力。”
“那卷轴和‘万象星鉴’……”苏婉看向林凡，有些担心。这些东西太过敏感，一旦暴露，后果难料。
“卷轴我会设法参悟，但暂时绝不能示人。‘万象星鉴’可伪装成一件略有灵异的古宝罗盘，是我在秘境中所得。至于‘北辰星核’……”林凡沉吟，“它与我气息相连，已难以分割。若宗门问起，便说是我体质特殊，融合了那枚‘古修晶石’所致，反正此前已有‘异气’之说，可推说那晶石是上古正道宝物，恰好能克制我体内隐患。”
他必须编织一个尽可能圆的过去的说法，既要解释实力提升和遗迹所得，又要撇清与“魔功”、“外道”的嫌疑，更要隐藏“星枢阁”和“混沌侵蚀”的核心秘密。
“你的‘星月佩’也需小心，莫要轻易显露与那‘观星台’的关联。”林凡提醒苏婉。
苏婉点头：“我明白。家里那边……恐怕也需要我回去解释一番了。”她叹了口气，此次秘境之行，揭开了“星月佩”的部分真相，也让她对自己的家族使命产生了更多疑惑和一丝沉重。
休整完毕，两人换上烘干的衣物（林凡依旧是那套古老法衣，苏婉则是普通衣裙），辨明方向，朝着紫霄宗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们刻意避开可能有修士活动的区域，专挑荒僻山径。即便如此，也偶遇了几波在落云山脉外围猎杀低阶妖兽、采集灵草的散修和小家族子弟。从他们零星的交谈中，两人听到了关于“幽寂林海”秘境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紫霄宗的秘境出大事了！”
“好像是地动山摇，煞气冲天，死了不少人！”
“据说有弟子在里面得了上古魔功，疯狂杀人，还引动了秘境封印的邪物！”
“紫霄宗已经派长老进去查探了，封了入口，严禁外人靠近……”
“啧啧，这下紫霄宗麻烦大了……”
流言蜚语，真伪难辨，但可以确定的是，秘境异变的消息已经传开，且风向对林凡颇为不利。
一日夜后，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遥遥望见了紫霄宗那巍峨的山门和云雾缭绕的群峰。山门处，守卫明显比往日森严了许多，出入弟子皆需严加盘查，气氛凝重。
“来者止步！身份玉牌！”守门弟子见到两人，立刻厉声喝道，目光中带着审视。当看清是林凡和苏婉时，那弟子明显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惕，立刻捏碎了手中一枚传讯符。
“林凡？苏婉？你们……竟然活着出来了？”另一名弟子忍不住低呼，眼神复杂。
林凡和苏婉对视一眼，心中微沉。看来，他们“生还”的消息，恐怕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能被渲染成了某种“罪证”。
“正是。我二人于秘境中遭遇险境，侥幸逃生，现特回宗门复命。”林凡不卑不亢，递上自己的身份玉牌。
守门弟子接过，仔细查验，又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林凡身上那件与众不同的古老法衣，才挥手放行：“进去吧。直接去‘刑律殿’！周长老和严长老，还有王枭师兄等人，都在那里等着你们！”
刑律殿！果然，一回来就要直接面对最严厉的质询。
两人没有多言，迈步进入山门。一路上，遇到的弟子无不侧目，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目光中有好奇，有惊疑，有幸灾乐祸，也有不加掩饰的敌意。显然，关于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尤其是王枭的“指控”，已在宗门内传得沸沸扬扬。
刑律殿位于主峰半山腰，通体以黑岩砌成，庄严肃穆，隐隐散发着一股冰冷无情的气息。殿前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两名气息凝练、面无表情的执法弟子肃立。
“弟子林凡（苏婉），奉命前来。”林凡在殿前台阶下站定，扬声道。
“进！”殿内传来严长老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两人拾级而上，步入大殿。殿内光线略显昏暗，气氛压抑。高台上，周长老与严长老并排端坐，面色沉凝。下首两侧，站着数位内门执事，个个神情严肃。而大殿中央，赫然站着脸色苍白、左臂吊着绷带、眼中充满怨毒与得意的王枭，以及另外两名同样带伤、气息萎靡、显然是当日在秘境中幸存下来的弟子。
除了他们，殿内再无旁人。这是一场封闭的、针对性的质询。
“弟子林凡（苏婉），拜见周长老、严长老，各位执事。”林凡与苏婉躬身行礼。
“免了。”周长老摆摆手，目光如电，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林凡那身法衣和明显精进沉稳的气息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林凡，苏婉。你二人自‘幽寂林海’秘境失踪，已过七日。如今突然现身，作何解释？秘境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王枭指控你林凡，修炼魔功，残害同门，更引动秘境异变，导致众多弟子伤亡，你，可有话说？”
严长老更是冷哼一声，一股沉重的威压笼罩而下：“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定叫你魂飞魄散！”
王枭立刻上前一步，指着林凡，厉声道：“长老明鉴！就是此人！在秘境之中，他先是以诡异手段杀害吴厉师弟，后又残忍废掉雷刚师兄修为！更在遗迹深处，不知施展了何等阴毒魔功，竟引得地动山摇，煞气爆发，害死了不知多少同门！弟子与冷鹰师兄等人拼死阻拦，却遭其暗算，冷鹰师兄惨死，弟子也重伤至此！此獠狼子野心，身怀魔功，实乃我紫霄宗大患！请长老即刻将其拿下，搜魂炼魄，以正门规，告慰惨死同门在天之灵！”
他声泪俱下，将自己塑造成了悲情英雄，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林凡头上。那两名幸存弟子也连忙附和，添油加醋地描述林凡的“凶狠”和遗迹崩塌的“恐怖”。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指控，林凡神色平静，待王枭说完，才上前一步，拱手道：“长老容禀。王师兄所言，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弟子不敢苟同。”
“哦？那你且说说，事实如何？”周长老目光深邃。
“秘境之中，弟子与苏师姐结伴探索，误入一处上古修士遗留洞府。”林凡开始讲述早已打好的腹稿，真真假假，虚实结合。
“在洞府之中，弟子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枚蕴含精纯星辰正气的古修晶石，以及些许残缺传承。因弟子体质特殊，竟意外融合了那晶石部分力量，导致之前所修的炼体法门发生异变，灵力带上了星辰与些许阴煞混合之相，此即王师兄所言‘魔气’。然此乃古修正道之力异变所致，绝非魔功，弟子愿以心魔起誓！”
他先立下一个“正道奇遇、力量异变”的基调，并用心魔誓言增加可信度。
“至于吴厉、雷刚之事。”林凡看向王枭，眼神转冷，“乃是他们受王枭指使，在秘境中对弟子与苏师姐屡下杀手，招招致命。弟子为求自保，被迫反击。吴厉乃是被自身毒功反噬而死，雷刚则是与弟子斗法时，强行施展超出自身负荷的‘紫霄雷印’，遭受反噬，弟子不过趁其灵力紊乱，稍加引导，何来残忍废其修为之说？擂台之上，生死自负，此乃门规。秘境之中，他们欲杀我在先，我反击在后，何罪之有？”
“你胡说！分明是你偷袭暗算！”王枭急声反驳。
“是否暗算，当时在场同门，除了王师兄你的人，可还有幸存者？”林凡反问，目光扫过那两名幸存弟子，那两人在王枭和林凡的目光逼视下，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林凡对视。他们亲眼见过林凡的狠辣，也见识过王枭的无情，此刻哪敢多言。
林凡继续道：“至于所谓‘引动秘境异变’，更是无稽之谈。弟子与苏师姐在洞府深处，发现了一处被上古禁制封印的阴煞源头。那禁制本就年久失修，濒临崩溃。王枭等人为抢夺弟子所得，不顾一切攻击禁制，导致封印松动，阴煞泄露，才引发了后续的地动与煞气爆发。弟子与苏师姐拼死启动洞府内一处残存的古传送阵，方才侥幸逃出生天，至于外界崩塌，实非我等所能控制。若说引发异变，首要责任，也当在罔顾大局、肆意妄为的王枭等人身上！”
他将遗迹崩塌的锅，巧妙地反扣回王枭头上，并将其描述为“抢夺资源、破坏封印”的罪魁祸首。
“你血口喷人！那明明是……”王枭气急败坏。
“够了！”周长老一声低喝，打断两人的争执。他目光在林凡和王枭之间来回扫视，沉吟不语。林凡的说辞，虽有推诿之处，但逻辑清晰，有心魔誓言为部分佐证，且与王枭一方漏洞百出的指控（如冷鹰之死细节模糊、对“魔功”描述笼统）相比，反而显得更可信几分。尤其是林凡身上那件法衣和精进的气息，确实像是得了古修传承的样子，而且其灵力虽然特异，但仔细感应，确无寻常魔功的暴戾污浊，反而带着一丝中正平和的星辰之意，只是混合了些许阴煞，显得驳杂。
严长老也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宗门损失不小，秘境异变原因未明，急需一个交代。但若仅凭王枭一面之词就处置林凡，未免草率，且林凡如今展现的潜力和那“古修传承”，也让宗门有些投鼠忌器。
“林凡，你所得古修晶石与传承，现在何处？”周长老问道。
“回长老，晶石已与弟子融合，难以分离。所得传承信息残缺，弟子已铭记于心，愿将其中关于一门‘灵力操控秘术’及部分炼体法门，誊录上交宗门，以供鉴察。”林凡早有准备，将“千丝引”的基础法诀和那无名炼体诀的改良版交出，既能表明“合作”态度，又能解释自己战斗力的提升，还能进一步坐实“古修传承”之说。
周长老接过林凡递上的一枚新玉简（临时刻录），神识扫过，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法诀确实精妙独特，远超寻常外门传承，对灵力操控的要求极高，正符合林凡之前展现的战斗特点。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林凡说辞的可信度。
他又看向苏婉：“苏婉，你又有何话说？”
苏婉上前，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道出，基本与林凡相互印证，并重点描述了王枭等人如何咄咄逼人、主动袭击，以及最后启动传送阵的惊险。她身份特殊，其证言分量不轻。
大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王枭粗重的喘息和怨毒的目光。
良久，周长老与严长老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周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双方各执一词，真伪难辨。然，秘境异变，弟子伤亡，乃是事实。无论原因为何，你等皆涉事其中，难辞其咎。”
“王枭，你带队不利，贪功冒进，引发争端，疑有构陷同门之嫌。罚你禁足思过崖三年，扣除五年宗门供奉，以观后效！”
王枭脸色瞬间惨白，还想争辩，却被严长老冰冷的目光吓得噤声。
“林凡，”周长老目光转向林凡，“你身怀异力，来历存疑，虽可能为古修传承所致，然与同门争斗，下手过重，亦是事实。更兼秘境之行，波澜迭起，你难脱干系。现裁定如下：”
“一，你所获传承，既已融合晶石，宗门不予追索。但需将可誊录部分尽数上交，并接受宗门定期查验，确保无异。”
“二，罚你贡献点三千，并需在一年内，完成三件丙级以上宗门任务，以赎其过。”
“三，关于你灵力异状及所谓‘魔气’嫌疑，尚未彻底澄清。命你暂居外门，由传功堂与执法堂共同监察。若再有异动，或查明与魔道有染，两罪并罚，绝不姑息！”
“四，秘境异变之责，尚需详查。在此期间，你不得离开宗门范围，随时听候传唤。”
“苏婉，你虽情有可原，然卷入此事，亦有失察之过。罚贡献点一千，禁足翠微峰一月，静思己过。”
“你三人，可有异议？”
这处罚，对王枭是实打实的重惩。对林凡，则雷声大，雨点小。三千贡献点看似不少，但以林凡如今实力，完成丙级任务并不难赚回。定期查验和监察，既是约束，也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观察”，只要林凡不自己作死，短时间内安全无虞。苏婉的处罚更是轻描淡写。
“弟子无异议，甘愿受罚，谢长老明察。”林凡立刻躬身应道。这个结果，已比他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
苏婉也连忙谢过。
王枭满脸不甘，但在严长老的威压下，也只能咬牙切齿地低头领罚。
“既如此，都退下吧！”周长老挥了挥手，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秘境之事，宗门自有定论。你等好自为之，莫再生事端。”
“弟子告退。”
林凡与苏婉退出刑律殿，身后传来王枭那压抑着极度愤怒与怨毒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喘。
殿外，阳光刺目。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
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
但林凡知道，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王枭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宗门高层的“观察”也意味着更多的目光。而他自己，也需要尽快消化秘境所得，提升实力，并设法救治星萤。
他抬头望向青云峰的方向，那座简陋的木屋，那个沉睡的女孩，是他此刻心中最深的牵挂。
“先回去看看。”林凡低声对苏婉道。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朝着自己的居所方向走去。身后，刑律殿那冰冷的阴影，似乎仍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