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寒流的消息，被李双林严格控制在小范围内。县政府大楼表面依旧忙碌有序，但细心的人能发现，几位核心局办的负责人，脚步比以往更匆匆，眉头也锁得更紧了些。
李双林没有召开大会宣扬危机，而是采用了更高效、也更隐蔽的方式——他组建了一个“非常规政策应对与项目优化领导小组”，自己亲任组长，副组长是常务副县长（暂缺，由李双林直管）、财政局长老姜、发改委主任老刘。组员是从发改、财政、自然资源、住建、审计、司法等部门抽调的十来个业务骨干，都是口风紧、脑子活、能熬夜的年轻人。
这个小组没有挂牌子，没有固定办公室，每周二、四晚上在县政府小会议室开闭门会，对外只说是“研究重大规划”。会议纪要不出纸质件，只通过加密内部系统点对点发送。
第一次小组会，李双林就定下调子：“我们不是来抱怨政策收紧的，国家防范风险的大局我们必须理解、必须服从。我们的任务是，在国家画好的‘格子’里，跳出最漂亮的舞，找到清源继续前进的最优路径。”
他让老姜先把家底和风险敞口彻底摊开。投影仪上，一张复杂的图表显示着清源县政府隐性债务的全景图：哪些是合规的，哪些是擦边的，哪些是必须尽快处理的；对应的项目进展如何，预期收益怎样，还款来源是否可靠。
数据冰冷，却最说明问题。小组里的年轻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县里“钱袋子”的真实状况，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我们的优势是，债务总量不大，结构相对简单，而且主要投向了有明确产业前景和收益回报的基础设施。”李双林分析，“劣势是，我们底子薄，财政自给率低，抗风险能力弱。新政策一卡，后续‘输血’通道变窄，我们必须立刻增强自己的‘造血’功能。”
“造血”功能从哪里来？小组展开了头脑风暴。
“加快土地存量盘活，像‘丰泽’一样，把死资产变成活资本。”自然资源局的小伙子率先发言。
“挖掘现有项目的经营性收益。比如开发区标准厂房，不能只租，可以考虑部分产权分割出让，快速回笼资金。”住建局的干部补充。
“向上争取要更精准。不能泛泛地要钱要政策，要把我们的项目包装成符合国家产业导向、能够解决‘卡脖子’问题或形成区域示范的标杆项目。”发改委的老刘思路老道。
“吸引社会资本参与公共服务领域。比如污水处理、垃圾焚烧，甚至一些市政道路，是否可以探索ppp模式？虽然监管严了，但合规的ppp还是鼓励的。”财政局一位研究政策的科长提出。
“节流同样重要。重新审核所有预算支出，能省则省，非必要不开支。把有限资金用在刀刃上。”审计局的女将言辞犀利。
李双林认真听着，不时在白板上记录关键词。思路在碰撞中逐渐清晰。
会议持续到晚上十一点。最终形成了三条应对主线：
第一条线，由老姜牵头，成立“化债融资专班”。任务有两个：一是与金融机构密集沟通，争取对已批未贷项目按原协议放款，同时开拓租赁、信托、资产证券化等多元化合规融资渠道；二是制定存量债务优化方案，通过债务重组、期限置换、资产变现等方式，降低利息负担，平滑还款压力。
第二条线，由老刘牵头，成立“项目优化争取专班”。重新打磨向上申报的项目材料，突出“创新”、“绿色”、“民生”、“示范”等关键词，加强与省、市对口部门的汇报衔接。同时，眼睛向内，对县内所有政府投资项目进行“回头看”和“效益评估”，对那些效益不明显、前景不确定的项目，该缓的缓，该停的坚决停，把资源集中到“未来动力”产业链和关键民生项目上。
第三条线，由李双林直接指挥，张帆具体协调，成立“市场化突围专班”。核心任务是更大力度、更灵活地吸引社会资本。一方面，加快“丰泽”模式复制，梳理全县可盘活的闲置资产，打包推向市场；另一方面，研究出台更有吸引力的政策，鼓励民营企业参与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提供和新兴产业投资。
“三条线，齐头并进。每周向我汇报进度，遇到难题随时上会研究。”李双林环视众人，“同志们，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但重要性不亚于我们之前任何一场硬仗。它考验的是我们的智慧、韧性和担当。清源能不能跨过这个坎，实现高质量发展，就看我们接下来这几个月的表现了！”
小组的成员们神色肃然，但眼神里都燃着一团火。能被选入这个核心小组，本身就是信任，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使命。
散会后，李双林又把张帆单独留下。
“你那个‘市场化突围专班’，任务最重，也最具想象力。”李双林看着他，“除了盘活资产、吸引投资这些常规动作，我交给你一个特别任务。”
“县长您说。”
“你去接触一下省里、甚至国内一些知名的产业投资基金管理公司。”李双林目光深远，“了解一下，如果清源县想联合社会资本，共同发起设立一支专注于新能源汽车、高端装备等领域的产业引导基金，可能性有多大？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记住，只是接触，只是了解，不要做任何承诺。”
张帆眼睛一亮。产业引导基金！这是用市场的钱、专业的人，来培育本地产业的高端玩法！如果真能搞成，清源的发展将获得一个超级杠杆和持续动力。
“我明白了！我马上着手了解！”张帆兴奋道。
“低调，谨慎。”李双林叮嘱，“现在只是播种，距离收获还远。先把眼前融资和项目优化的事情抓实。”
应对策略在紧锣密鼓地推进。效果初步显现：
老姜那边，经过艰难谈判，两家主要合作银行同意对已批项目“保投放”，但新增贷款确实收紧了。不过，通过资产证券化盘活一批污水处理厂收费权，意外地募集到一笔可观的资金，解了燃眉之急。
老刘那边，“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产业集群公共服务平台”项目，经过重新包装，突出了“破解关键技术检测瓶颈”、“服务中小微创新企业”等亮点，在省发改委内部评估中排名靠前，有望进入下一轮答辩。
张帆的“市场化突围”也有进展，几家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对参与清源标准化厂房建设运营表现出兴趣，正在深入洽谈。
压力依然存在，但慌乱的情绪已经被有条不紊的应对所取代。县政府大楼里，那种无形的紧绷感，渐渐被一种更沉着、更专注的氛围所替代。
这天下午，李双林正在听老刘汇报项目优化进展，市委组织部的电话来了。
“李县长，关于清源县常务副县长人选，市委常委会已经研究通过了。”组织部干部科长的声音很正式，“拟任命江阳市发改委副主任，陈海洋同志，担任清源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陈海洋同志四十岁，经济学博士，长期在市发改委工作，熟悉宏观经济和项目管理，年富力强。市委希望他能尽快到任，协助你开展工作。正式任命文件随后下发。”
陈海洋？市发改委副主任？
李双林脑海里快速闪过关于这个人的有限信息：学者型干部，理论水平高，但基层经验似乎不太多。在这个敏感时期，派这样一位“市官”下来，是福是祸？
他稳住心神，对着电话平静回答：“我代表清源县委县政府，坚决拥护市委决定，热烈欢迎陈海洋同志到来。我们将全力支持配合陈海洋同志的工作。”
挂断电话，李双林看向窗外。天色将晚，云层有些厚。
新的变量，加入了清源这盘复杂的棋局。
风浪未平，棋手已增。接下来的对弈，需要更加精妙的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