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带激化”的余波,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虽被“混沌巨蛋”以暴力保洁的方式暂时压下,却耗尽了病人(庄园)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并留下了持续的低热与虚弱。
能源储备的警报从黄色跳成了刺目的红色。维持静室隔离屏障、生命维持系统、基础照明、有限的水循环和空气净化,以及外围那圈脆弱的“规则噪音”防御网,每一项都在疯狂吞噬着最后的能量。技术团队已经将非关键系统的能耗降至最低,甚至部分区域的温控都已关闭,只依靠建筑本身的保温性能勉力维持。食物的配给进一步缩减,干净的水需要严格定量分配,压抑和疲惫如同灰色的苔藓,蔓延在庄园每个角落。
地下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屏幕上闪烁的红字和不断下滑的能源曲线,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秒都在下降。
“能源储备预计还能支撑七十二小时,如果维持当前最低负荷。”技术总监的声音干涩,“但这没有计算任何突发状况,比如傅凛再次进行类似‘环带激化’的攻击,或者静室屏障因污染冲击突然需要额外加固。”
“备用能源呢?太阳能收集板?地热?”顾廷琛问,尽管他知道答案。
“备用能源在上次‘熵增协议’攻击中已基本损毁。太阳能收集板被‘囚笼’的规则惰化效应严重削弱,效率不足平时的百分之五。地热泵……需要启动大量电力抽取深层热能,我们现在连启动泵的初始能量都挤不出来。”技术总监摇摇头,“我们现在,基本是在消耗最后的‘电池’。”
唐雪的目光落在静室的监控画面上。巨蛋依旧在缓缓旋转,外壳上维持着相对平和的“小狗安睡”或“守护家园”类印记,对外围污染“环带”的“梳理”和“净化”仍在继续,只是效率似乎比“保洁”高峰期时有所下降。它持续反哺给元宝和小绿的生命能量流,也变得更加纤细,如同即将断流的山泉。
“巨蛋的能量输出在减弱。”唐雪指出,“它自身储存的混沌能量也并非无穷无尽。傅凛的‘压力测试’,加速了它的消耗。”
“但元宝和小绿的状态,似乎因为之前那次‘加量反哺’,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好趋势。”一位生命科学家谨慎地说道,“小绿的能量波动稳定性提升了0.7%,元宝的生命体征曲线也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平稳平台。只是……太慢了,而且建立在巨蛋加速消耗的基础上。”
这就像一个虚弱的母亲,将自己的血液分给孩子,让孩子暂时好受一点,自己却更快地滑向衰竭。
“我们必须想办法补充能源,哪怕一点点。”顾廷琛斩钉截铁,“集中所有工程和技术人员,重新评估庄园内每一处可能被忽略的微小能量源,哪怕是损坏设备里的残余电容,或者是某些特殊材料在规则污染环境下产生的微弱异常放电……什么都行!”
命令下达,庄园内能动弹的人再次行动起来,如同在干涸河床的碎石缝里,寻找最后的水滴。
静室观察间,顾安玥的感觉最为直观。空气里那股因能源不足而变得有些滞涩的寒意,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低能量警告,以及静室内虽然被巨蛋努力维持、却依旧能感觉到的、比之前更加“稀薄”和“紧绷”的能量场,都让她心头发沉。
她看着昏睡的元宝,小家伙似乎比之前稍微安稳了一点,但距离苏醒依然遥遥无期。小绿那点光,依旧微弱得让人心疼。而那颗巨蛋……蛋壳上那些生动鲜活的“萌化印记”,出现的频率似乎在降低,光泽也黯淡了些许,像是电量不足的电子画板。
“元宝,小绿,还有大蛋蛋……你们也要没力气了吗?”顾安玥将手心轻轻贴在观察窗冰凉的玻璃上,仿佛这样能传递一点温度过去,“对不起,是我们太没用了……撑不住这个家……”
她的意念里充满了愧疚、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外部帮助”或“奇迹”的微弱渴求。这股复杂低落的情绪波动,在静室特殊的能量场中,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
几乎同时,一直平稳旋转的“混沌巨蛋”,轻轻“嗡”地震动了一下。
蛋壳上,那个“小狗安睡”的印记模糊、消散。新的画面缓缓浮现——
不再是具体的故事场景,而是一系列简洁的、带着思考意味的“示意图”。
第一幅:一个代表巨蛋本身的简单圆圈,圆圈内部填充的七彩混沌光纹,亮度明显比平时暗了一档。旁边有一个向下的箭头,指向一个变小的、发光的“存粮袋”(简笔画袋子,上面画着骨头?能量符号?)图案。
第二幅:从“存粮袋”延伸出三条细细的线。一条线连接着代表睡觉小狗(元宝)的图案,线条旁标注着微小的“ZZZ”和向上的小心心(表示必要且有益的滋养)。一条线连接着代表小绿光点的图案,线条更细,旁边画着滴水的水壶和“加油”的小旗(表示必须维持)。第三条线最粗,连接着代表“房子”(静室\/庄园)轮廓的图案,线条旁却画着许多乱糟糟的“挥霍”符号(打翻的颜料桶、乱跑的小人、漏水的龙头等),还有一个大大的、带着叉号的感叹号!
第三幅:“存粮袋”变得更小了,几乎见底。旁边浮现出一个代表“思考”的灯泡图案(灯泡光纹闪烁)。灯泡的光线,照向了那根最粗的、连着“房子”的线。
第四幅(主画面):从代表巨蛋的圆圈里,“跳”出来一只表情极其严肃、戴着眼镜(用两个小圆圈表示)、拿着算盘(光纹勾勒)的“会计小狗”!小狗推了推眼镜,目光如炬地盯住了那根连着“房子”的粗线,以及线上的各种“挥霍”符号。
接着,“会计小狗”开始行动了!它没有像“保洁小狗”那样直接冲上去打扫,而是趴在算盘上,小爪子飞快地拨弄(蛋壳上浮现出快速变化的简单数字和符号光影),同时,它的耳朵竖起,仿佛在仔细“聆听”和“感知”着整个“房子”(庄园)的能量流动。
现实中,静室内外,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巨蛋释放出的、用于维持静室环境稳定和对外围污染进行基础“梳理”的混沌规则波动,发生了极其精细的调整。它不再均匀地覆盖所有区域,而是像最吝啬的管家,开始“掐着表”分配能量:
对于隔离屏障承压最大、污染冲击最烈的几个关键节点,能量支持不减反增,甚至更加精准高效,确保屏障不破。
对于静室内弥漫的、低强度的规则污染“尘埃”,巨蛋释放的“沉降”场范围收缩,但强度在关键点位集中,确保元宝和小绿周围始终保持最高洁净度。
对于自身“净化-转化”循环中产生的、可供反哺的生命能量流,分配更加“斤斤计较”。输送给小绿的部分优先保障其最基础的维持需求;输送给元宝的部分,则尝试着更加深入地与其生命波动契合,似乎在追求“每一分能量都用在刀刃上”,提升滋养效率。
而最大胆的改变在于——巨蛋似乎开始尝试,极其微弱地、逆向地从那些相对“稳定”的污染“环带”区域,以及静室环境中被它之前“沉降”下来的、已惰性化的规则残渣中,“抽取”和“回炉”极其微量的可利用能量!这不是简单的吸收污染,而是像在废料堆里捡拾还能烧的煤渣,试图补充自己快见底的“存粮袋”!
这一系列操作精细、高效,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计划性”和“经济性”。效果立竿见影:
静室内的能量场虽然整体变得更“紧缩”和“低功耗”,但核心区域(元宝和小绿周围)的稳定性和洁净度反而有所提升。巨蛋自身能量输出的衰减速度,似乎被略微遏制了。甚至,从监控数据上看,巨蛋对庄园整体能量网络的“无意识损耗性虹吸”(之前维持其存在和基础运作时不可避免的副作用),都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下降趋势!
虽然这下降的幅度微乎其微,对于庄园整体的能源危机来说杯水车薪,但这种“主动节能”和“精细化能量管理”的行为模式,却让地下指挥中心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它……它在给自己制定节能计划?”一个年轻技术员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搞起了废能回收?”
“不仅仅是节能,”唐雪眼中异彩连连,快速分析着数据,“它在优化能量分配结构!优先保障核心目标(元宝、小绿)和关键防御点(屏障),削减非必要开支,甚至尝试开辟非常规能量来源……这简直像是一个具备初级资源管理AI的生态维持装置!”
顾廷琛看着蛋壳上那个还在“埋头算账”、时不时推一下“眼镜”的严肃“会计小狗”图案,又看看屏幕上那些体现着精细调控的数据曲线,表情极其复杂:“所以,元宝的潜意识发现‘家里快没粮了’,然后……给自己切换成了‘节能管家’模式?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废物利用和资源优化?”
这个解释,再次精准地命中了那荒诞又合理的核心。
静室观察间,顾安玥也看到了蛋壳上那“会计小狗”的图案和一系列“示意图”。起初她有些困惑,但结合自己刚才低落的情绪和庄园严峻的现状,她很快明白了过来。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元宝……即使在沉睡中,也在用它的方式,努力地、笨拙地、精打细算地……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和小绿。
“元宝……”她声音哽咽,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将更加温暖、坚定、充满信任的意念传递过去,“谢谢你……你是最棒的小管家。我们一起,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我们一定能撑过去。”
似乎是接收到了她的肯定和鼓励,蛋壳上那个严肃的“会计小狗”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着观察窗的方向(或者说,对着顾安玥意念的方向),用力地点了点头(蛋壳上浮现一个肯定的对勾符号),然后继续埋头“算账”,一副“精打细算持家重任在肩”的认真模样。
北极密室,傅凛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混沌巨蛋”能量交互模式的显着变化。
“‘资源优化’、‘优先级重分配’、‘非常规能量提取尝试’……”他看着分析报告,低声自语,“环境压力并未直接导致其功能紊乱或暴露弱点,反而……促进了其行为模式的复杂化和适应性进化?”
这再次偏离了他的预期。目标非但没有在压力下变得脆弱或 predictable(可预测),反而展现出了更强的环境适应性和“智能”(尽管是基于本能和情感的、非逻辑的智能)。
“‘二选一’困境模拟,调整为‘资源竞争’模式。”傅凛迅速调整策略,“不再试图诱导其在两个共生体之间选择,而是制造局部能量‘真空’或‘高需求点’,观察其资源分配倾向及应对策略。同时,加强对其‘非常规能量提取’行为的监测与干扰。”
他意识到,针对这种具备高度自适应能力和情感驱动核心的目标,简单的施压和诱导可能收效甚微,甚至可能促使其进化。需要更复杂的、多层次的、针对其行为逻辑本身的测试与干扰。
新的指令发出。“织网者”网络开始悄然调整,不再试图直接冲击或诱导,而是在顾家庄园几个无关紧要但能量流动相对敏感的边缘区域,模拟出轻微的规则扰动和能量异常需求信号,如同在饥民周围故意散发几缕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观察饥民(巨蛋的能量管理本能)的反应和取舍。
静室内,“会计小狗”似乎察觉到了这些新的、微弱的、来自庄园各处的“异常能量需求信号”。它拨弄“算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竖起耳朵,豆豆眼里露出警惕和审视的神色。
蛋壳上,出现了新的画面:代表着庄园各处(用几个小房子表示)的图案,其中两三个小房子旁边,飘起了代表“这里好像需要能量?”的小问号气泡。
“会计小狗”看着这些问号,又看看自己面前那个快见底的“存粮袋”,以及必须优先保障的“睡觉小狗”和“小光点”,豆豆眼里出现了明显的纠结(蛋壳上浮现出代表“犹豫”的左右摇摆线条)。
但它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更加仔细地“感知”和“计算”起来,试图分辨这些“需求信号”的真实性和紧迫性。同时,它对自己“废能回收”的尝试也更加努力,甚至开始将一部分感知力投向静室之外、庄园内部那些能量相对“淤积”或“浪费”的节点,似乎在评估有没有可能进行“内部调剂”……
一场无声的、关于有限资源如何分配的“微观经济战”和“情报甄别战”,在元宝的潜意识主导下,于那颗混沌巨蛋内悄然展开。
而庄园内的人们,在绝望的能源危机中,看着那颗蛋壳上不断演算、时而纠结、时而恍然、始终努力“精打细算”的卡通小狗,心中百味杂陈。
有苦涩,有心疼,有荒谬,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最纯粹、最笨拙却最坚韧的守护所点燃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
也许,最强大的防御,并非固若金汤的壁垒,而是这份无论多难,都要为所爱之人精打细算、撑起一片天的决心。
哪怕这份决心,来自一只昏迷中的柯基,和它那颗会画卡通画的、神奇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