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终局序幕
西域的天空,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
赤红色的岩浆与漆黑色的幽冥死气交织成恐怖的漩涡,覆盖了圣火宫方圆十里。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尸混合的恶臭,大地在剧烈震颤,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从熔心殿所在的山峰向四周蔓延,如同大地的伤口。
熔心殿内,魏阎单手扼住玉罗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起。
她的身体在微微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液——那是生命本源枯竭的征兆。但她的眼睛依旧睁着,瞳孔深处那两簇白色火焰虽已黯淡如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掌心的太极印记,正发出最后的光芒。
那光芒很微弱,却穿透了她焦黑的手掌,穿透了魏阎幽冥死气的封锁,在熔心殿赤红的背景中,如同黑夜中最后一颗星辰。
“人间有情?”魏阎嗤笑,眼中幽绿火焰跳动,“可笑!情为何物?能挡刀剑?能敌生死?秦啸当年何等英雄,与玉琉璃何等恩爱,最后还不是双双殒命?秦渊与简心何等痴缠,如今又在哪里?不过两缕残魂罢了!”
他凑近玉罗刹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看,这就是‘情’的下场。你为秦渊燃烧寿元,他可曾知晓?你为他魂飞魄散,他可曾能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玉罗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他。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你……不懂……”
“又是这句话!”魏阎眼中闪过怒色,“本座活了两百七十年,历经三朝更迭,看遍人间悲欢,还有什么不懂?!”
“你不懂……”玉罗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不懂为何……有人愿为他人死……不懂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的目光越过魏阎,望向东方。
那里,是泰山的方向。
“秦渊懂……简心懂……江辰懂……苏墨懂……沐姑娘也懂……”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的白色火焰却越来越亮,“你们幽冥教……永远不懂……因为你们心中……只有吞噬……只有占有……只有毁灭……”
“够了!”魏阎暴怒,五指猛然收紧!
玉罗刹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呼吸彻底断绝。但她的眼睛依旧睁着,瞳孔深处的白色火焰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然后——
炸开了。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无声的绽放。
白色火焰从她眼中、口中、耳中、以及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化作亿万点细小的光尘,在熔心殿中飘散。那光芒不炽烈,却纯净到极致,每一粒光尘都在燃烧,都在净化。
魏阎脸色骤变,急忙松手后退。
可已经晚了。
白色光尘触碰到他周身的幽冥死气,如同滚烫的烙铁落入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死气在飞速消融,魏阎的皮肤开始冒出黑烟,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孔在光尘照耀下扭曲变形,露出下面漆黑如焦炭的真实面容。
“焚世之炎……第三重……化尘……”魏阎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你竟然……练到了这一重?!”
焚世之炎三重境界:第一重净炎,焚尽有形之物;第二重净世,焚尽无形之秽;第三重化尘,则是将施术者自身化作亿万净化光尘,与敌同归于尽——这是真正的、不可逆转的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玉罗刹选择了最彻底的牺牲。
她用最后一点生命力,催动了焚世之炎的最终式。
白色光尘如雪花般飘落,笼罩了整个熔心殿。岩浆河在光尘中迅速冷却、凝固,化作黑色的玄武岩;幽冥死气如沸汤泼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就连魏阎身后的那尊魔神虚影,也在光尘的照耀下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表面出现无数裂痕。
“该死!”魏阎暴喝,双手疯狂结印。
磅礴的幽冥死气从他体内涌出,在身前凝聚成一面漆黑的盾牌。盾牌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鬼脸,张牙舞爪,试图抵挡白色光尘。
但光尘无视一切防御。
它们穿过盾牌,穿过魏阎的护体死气,直接没入他的身体。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熔心殿。
魏阎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碎裂,而是如同沙雕般风化,从四肢开始,皮肤、血肉、骨骼一寸寸化作黑色飞灰,在白色光尘中消散。他疯狂挣扎,试图催动幽冥秘法重生,可光尘中蕴含的净化之力太过霸道,连他体内的幽冥本源都在被一点点磨灭。
“不……不可能……本座已与幽冥界本源融合……不死不灭……”魏阎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眼中幽绿火焰明灭不定,“你怎么可能……伤到本座本源……”
白色光尘中,玉罗刹最后一点意识正在消散。
但她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光尘汇聚,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的面容。
那是玉罗刹的脸,却透明如琉璃,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话音落,面容消散。
白色光尘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湮灭。
熔心殿重归寂静。
不,不是寂静——是死寂。
岩浆河完全凝固,化作一条黑色的岩石河流。祭坛上,原本悬浮圣火本源的位置空空如也,只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地面、墙壁、穹顶,所有地方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灰烬——那是焚世之炎净化一切后留下的残迹。
而魏阎……
他依旧站在那里。
但已不成人形。
整个下半身完全消失,上半身只剩下胸口以上,左臂齐肩而断,右臂只剩下半截焦黑的骨头。那张脸更是恐怖——皮肤完全烧毁,露出下面漆黑的颅骨,眼眶中两簇幽绿火焰已微弱如萤火,随时可能熄灭。
可他还活着。
幽冥界本源与这具肉身的融合太深,即便是焚世之炎第三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磨灭。他需要时间恢复——至少三个月,才能重新凝聚肉身。
但玉罗刹的目的达到了。
她重伤了魏阎的本源,逼得他必须立刻返回幽冥界温养,否则这具分身将彻底崩溃。而返回幽冥界,意味着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再临人间,无法干扰玄罹等人的计划。
“好……好得很……”魏阎的声音从焦黑的颅骨中传出,嘶哑如破风箱,“玉罗刹……本座记住你了……待本座真身降临……定要圣火宫……鸡犬不留……”
他艰难地抬起仅存的半截右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裂缝。
裂缝另一端,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暗中隐约可见白骨铺就的道路、血河奔流、以及无数哀嚎的亡魂——那是幽冥界的景象。
魏阎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爬向裂缝。
可就在他即将进入裂缝的刹那——
一道青金色的流光,撕裂长空而至!
那流光太快,快到魏阎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贯穿他的胸膛!
“噗——”
焦黑的颅骨中喷出一口黑血。
魏阎缓缓低头,看着胸口那个碗口大小的洞。洞的边缘燃烧着青金色的火焰,火焰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将他残存的躯干一寸寸焚化。
“玄……罹……”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熔心殿入口处,玄罹缓缓收回右手。
他依旧一身月白长袍,纤尘不染,可那双青金色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怒火。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将整个熔心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你不该动她。”玄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更不该……动心儿在意的人。”
魏阎艰难地转头,看向玄罹,幽绿火焰疯狂跳动:“玄罹……你终于……来了……可惜……晚了……”
“不晚。”玄罹一步踏出,身形如幻影般掠过十丈距离,出现在魏阎面前,“正好送你最后一程。”
他伸手,按在魏阎的颅骨上。
掌心青金色光芒大放!
“啊啊啊啊——!!!”
比之前凄厉十倍的惨叫声响起。
魏阎的颅骨在青金光芒中寸寸龟裂,眼眶中的幽绿火焰剧烈摇曳,最终“噗”的一声熄灭。颅骨彻底炸开,化作漫天黑灰。
但黑灰中,一缕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如毒蛇般窜出,试图逃入裂缝!
“还想走?”
玄罹冷哼一声,左手虚抓。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仿佛穿透了空间,直接握住了那缕黑色丝线。丝线在他掌中疯狂挣扎,发出尖锐的嘶鸣,却无法挣脱。
“幽冥本源印记……”玄罹凝视着掌中的丝线,眼中闪过冷光,“毁了这印记,你的真身至少要沉睡百年。”
“玄罹!你敢!”丝线中传出魏阎歇斯底里的咆哮,“吾主不会放过你!幽冥界不会放过你!”
“那就让它们来。”玄罹五指猛然合拢。
“不——!!!”
最后的嘶吼戛然而止。
黑色丝线在青金光芒中彻底湮灭,连一点尘埃都未留下。
裂缝开始剧烈震颤,另一端传来愤怒的咆哮——那是幽冥界本源的感应。但裂缝很快开始缩小、闭合,最终消失不见。
熔心殿中,只剩下玄罹一人。
他缓缓转身,看向祭坛前那堆白色灰烬。
那是玉罗刹留下的。
焚世之炎第三重·化尘,施术者将自身化作亿万净化光尘,光尘散尽后,只余一点最纯净的生命本源灰烬。这点灰烬中,蕴含着施术者最后的神魂印记,若在十二个时辰内以特殊法门收集温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代价巨大。
玄罹走到灰烬前,蹲下身。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白色灰烬的刹那,掌心传来轻微的灼痛——那是焚世之炎最后的力量在抗拒外人触碰。但他没有缩手,而是咬破舌尖,将一滴精血滴在灰烬上。
精血融入灰烬,灰烬微微震颤,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光芒中,一点微弱的、几乎随时可能消散的意识波动,传入玄罹识海。
“前辈……是您吗……”
是玉罗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梦呓。
“是我。”玄罹以神识回应,“别说话,保存最后一点意识。我会带你回泰山,以玄冥镜温养你的神魂。虽然肉身已毁,但只要神魂不灭,终有重塑之日。”
“秦渊的……魂种……”玉罗刹的意识断断续续,“在我……心口……”
玄罹轻轻拨开灰烬。
灰烬下方,一点黑白交织的光芒正在微弱地闪烁。那是太极印记的残迹,印记中央,一颗米粒大小、半透明的水晶静静悬浮——水晶中封印着一缕青金色的气息,气息中隐约可见两个相拥的虚影。
秦渊与简心的双生魂种。
魂种完好,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玉罗刹以焚世之炎净化幽冥死气的同时,也将自身最纯净的生命精华注入了魂种,让它得以在最后关头保全。
玄罹小心翼翼地将魂种收入怀中特制的玉瓶。
然后,他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镜——这是玄冥镜的仿制品,虽无本体威能,却有温养魂魄之效。他将白色灰烬小心地收集起来,放入镜中。
镜面泛起柔和的青金色光芒,将灰烬包裹。
“睡吧。”玄罹轻声道,“等到了泰山,我会唤醒你。”
镜中的意识波动渐渐平息,最终归于沉寂。
玄罹收起铜镜,站起身。
他环顾满目疮痍的熔心殿,目光最终落在祭坛上那个焦黑的痕迹——那是圣火本源曾经存在的地方。
“江辰带走了本源……”玄罹喃喃,“以他的性格,此刻应该已经在前往泰山的路上。只是影遁千里消耗太大,他此刻恐怕……”
话音未落,他神色忽然一动。
身影化作流光冲出熔心殿。
圣火宫外,十里荒原。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踉跄前行。
是江辰。
他的状态极差——右臂完全焦黑,皮肉开裂处露出森森白骨,伤口周围缭绕着黑色的幽冥死气,那是魏阎最后反击时留下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显然在影遁过程中摔断了。最严重的是内伤:强行催动“影遁千里”,修为已废了大半,经脉寸寸断裂,每走一步都在吐血。
但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寒玉盒。
盒中,圣火本源安然无恙。
“还有……三百里……”江辰抬头望向东方,那里天色微明,启明星正在天际闪耀,“到最近的驿站……换马……五日……可至泰山……”
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可刚走出三步,身体一晃,重重摔倒在地。
寒玉盒脱手飞出,滚出数丈远。
江辰挣扎着爬起,想要去捡玉盒,可右臂已完全失去知觉,左腿剧痛难忍,试了三次都未能站起。他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向玉盒爬去。
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终于,手指触碰到玉盒边缘。
可就在他即将抓住玉盒的刹那——
一道黑影从荒原深处掠出,直扑玉盒!
那是个身穿黑袍的幽冥教徒,修为不高,只有二流水准,显然是魏阎安排在圣火宫外围的暗哨。他看到江辰重伤倒地,又见到那散发神圣气息的玉盒,贪念大起,竟想趁机夺宝!
江辰眼中寒光一闪。
左手猛然拍地,身体借力弹起,仅存的左腿如鞭子般抽出!
“砰!”
黑袍教徒被一脚踢中胸口,胸骨尽碎,倒飞而出,落地时已气息全无。
但江辰也因这一击牵动伤势,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一口气,抓起玉盒,抱在怀中。
然后,就再也动不了了。
伤势太重,失血太多,修为尽废……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意志。可这股意志,也到了极限。
荒原上寒风呼啸。
天色越来越亮,启明星渐渐黯淡,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江辰的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江家灭门的那一夜。火光冲天,惨叫不绝,父亲江寒将他藏在枯井中,最后对他说的话是:“辰儿,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然后,父亲转身,提剑冲向那些黑衣人。
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江辰喃喃,“我……活下来了……可这次……好像……撑不住了……”
他闭上眼睛。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
一只温暖的手,按在了他肩上。
磅礴而柔和的青金色真气涌入体内,迅速护住心脉,修复着破损的经脉。同时,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喉中,带着淡淡的药香,所过之处,剧痛减轻,生机复苏。
江辰艰难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中,玄罹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正平静地看着他。
“前辈……”江辰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别动。”玄罹将他扶起,单手按在他后背,“你伤势太重,我先为你稳住生机。圣火本源既已到手,便不急在这一时。”
真气源源不断注入。
江辰能感觉到,断裂的经脉在缓慢接续,焦黑的右臂伤口处死气被一点点逼出,扭曲的左腿也被正骨复位。虽然修为无法恢复,但命保住了。
一炷香后,玄罹收手。
江辰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他看向怀中的寒玉盒,确认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玉姑娘她……”江辰涩声问。
玄罹沉默片刻,取出那面青铜镜:“她用了焚世之炎第三重,肉身已毁,只剩一点神魂灰烬。我已将灰烬收入镜中温养,十二个时辰内赶到泰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又一个人。
秦渊,简心,现在又是玉罗刹。
这条路上,已经洒了太多鲜血。
“魏阎呢?”他问。
“分身已灭,本源印记也被我毁了。”玄罹道,“他的真身至少百年内无法再临此界。但幽冥界的威胁并未解除——归墟之眼的封印正在加速崩解,最多十日,通道将彻底打开。”
十日。
江辰心中一沉。
从西域到泰山,即便日夜兼程,也要五日。而泰山引龙、炼药、重铸封印……这些都需要时间。十日,太紧了。
“走吧。”玄罹扶起江辰,“我带你一程。”
他单手结印,青金色光芒将两人笼罩。下一刻,光芒冲天而起,化作流光向东疾驰而去。
速度之快,远超寻常轻功,甚至超过了秦渊燃烧生命时的御剑飞行。
这是玄冥界尊主的真正实力——触摸到“神境”门槛的修为,已可短暂操控空间规则,缩地成寸,日行万里。
荒原上,只余下一摊血迹,以及那个幽冥教徒的尸体。
在晨光中渐渐冰冷。
同一时间,南京,鸡鸣寺。
这座始建于西晋的古刹,在秋日的晨雾中显得格外幽静。寺内古木参天,钟声悠远,香火缭绕。寻常香客还未到来,只有早课的僧侣在殿中诵经,梵音阵阵,涤荡人心。
但今日的鸡鸣寺,有些不同。
后山禅院,了尘大师的居所外,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苏墨扶着尚未完全清醒的沐剑屏,站在禅院门前。沐剑屏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祖龙之气入体的反噬被玄罹留下的护心镜暂时压制,虽未痊愈,但已无性命之忧。
“就是这里了。”苏墨看着禅院门楣上那块“了尘居”的木匾,轻声道,“太庙神主牌位示警,指向鸡鸣寺了尘大师。这位大师闭关三十年,从不见外客,今日我们冒昧来访,不知能否得见。”
沐剑屏点头,上前一步,对着禅院躬身行礼:“晚辈沐剑屏,携青云阁苏墨,求见了尘大师。事关天下苍生,幽冥将启,恳请大师赐见。”
声音清越,在晨雾中回荡。
禅院内寂静无声。
许久,就在苏墨以为无人回应时,院门“吱呀”一声,自行开了。
门内,是一个简朴的庭院。院中一株老梅,树下石桌石凳,桌上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棋局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背对院门,正在煮茶。
茶香袅袅,混着梅花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进来吧。”老僧的声音温和而苍老,“老衲等了你们三百年,终于等到了。”
三百年?
苏墨与沐剑屏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两人步入庭院,在石桌前站定。
了尘大师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如婴儿,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流转。他看起来至少有百岁高龄,可气息悠长平稳,显然修为深不可测。
“坐。”了尘大师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苏墨扶沐剑屏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侧——这是礼数,也是警惕。
了尘大师不以为意,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茶汤碧绿,香气清雅,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大师说等了我们三百年,”苏墨率先开口,“不知此言何意?”
了尘大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道:“三百年前,洪武皇帝在位时,钦天监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星陨东南。监正奏报:三百年后,幽冥将启,天下大乱,神州陆沉。”
他看向沐剑屏:“当时监正献上一策:集四圣兽之力,铸玄冥镜封印,可镇幽冥三百年。但三百年后,封印必衰,需有缘人重聚四圣兽,再铸封印。而这位有缘人,需身负南诏祝融血脉,持朱雀圣物,于太庙借祖龙之气,引泰山龙脉,方可成事。”
沐剑屏浑身一震:“大师是说……三百年前,洪武皇帝便已算到今日?”
“不是算到,是布局。”了尘大师放下茶杯,“洪武皇帝雄才大略,知天命不可违,但人定可胜天。他命监正秘密炼制四圣兽镇物,又命国师远赴彼岸,与玄冥族达成契约,共铸玄冥镜。同时,在太庙神主牌位中留下一缕神识,待龙气离玺时苏醒,指引有缘人来此。”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钥匙,放在棋盘上。
钥匙古旧,表面布满铜绿,但刻着的云纹依旧清晰。
“这是打开泰山‘龙髓秘窟’的钥匙。”了尘大师道,“龙髓秘窟位于泰山山腹深处,是洪武皇帝当年集天下之力开凿的秘藏,其中封存着一滴‘地脉祖龙髓’。这滴龙髓,足以炼制三枚生生造化丹。”
苏墨眼中精光一闪:“大师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去昆仑山寻白泽赐髓,泰山秘窟中就有现成的?”
“正是。”了尘大师点头,“但秘窟有三重禁制,需三把钥匙同时开启。第一把在我手中,第二把在泰山脚下的‘岱庙’,由守庙人世代守护。第三把……”
他顿了顿,看向东方:“在归墟之眼深处,玄冥镜本体之下。”
沐剑屏与苏墨同时变色。
归墟之眼深处?那地方时空乱流恐怖,连玄罹都不敢轻易深入,他们如何取钥?
“不必担心。”了尘大师似乎看穿他们的心思,“第三把钥匙,已与玄冥镜融为一体。待玄罹道友取回镜身,钥匙自会显现。你们要做的,是在十日内集齐三钥,打开秘窟,取出龙髓,炼成生生造化丹。”
“十日?”苏墨皱眉,“大师,玄罹前辈说封印还能支撑一月,为何突然变成十日?”
了尘大师叹了口气,指向东方天空。
此时天色已大亮,但东方天际,却隐隐透着一抹不正常的暗红。那暗红如同凝固的血,在朝阳的金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你们看那抹暗红。”了尘大师声音低沉,“那是归墟之眼加速开启的征兆。幽冥界正在以百万亡魂为祭,强行冲击封印。原本能撑一月的封印,如今最多十日,必将破碎。”
百万亡魂?
苏墨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清军攻破徐州时,屠城三日,死者逾十万……难道……”
“不止徐州。”了尘大师闭目,声音中带着悲悯,“扬州、嘉定、江阴……清军南下,所过之处,血流成河。这些枉死之人的魂魄,正被幽冥教以邪法收集,献祭给归墟之眼,加速封印崩解。”
沐剑屏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她想起这一路南下所见——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孩童啼哭,老弱倒毙……那些惨状,至今历历在目。
原来,这一切不只是人祸。
更是幽冥教为打开通道,蓄意制造的杀戮!
“这群畜生!”沐剑屏咬牙,眼中闪过赤金色火焰——那是朱雀真火的怒意。
“愤怒无用。”了尘大师睁开眼,“当务之急,是在封印破碎前,重铸玄冥镜,镇住归墟之眼。而要重铸玄冥镜,需要四圣兽之力完全融合,需要圣火本源为引,需要生生造化丹重塑容器,更需要……一位甘愿牺牲的‘镜灵’。”
他看向沐剑屏:“沐姑娘,你可知道,为何一定要南诏祝融血脉?”
沐剑屏摇头。
“因为祝融氏是上古火神后裔,血脉中蕴含‘涅盘’之力。”了尘大师缓缓道,“要成为玄冥镜的新镜灵,需以自身魂魄为引,融入镜中,从此与镜同生共死,永镇幽冥。这个过程如同凤凰涅盘,九死一生。而祝融血脉的涅盘之力,可提高一成成功几率。”
一成。
仅仅一成。
沐剑屏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成为镜灵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永生永世被困在镜中,意味着与人间烟火隔绝,意味着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爱恨、老去。
就像简心那样。
“简心姐姐她……”沐剑屏低声问,“当初也是自愿成为镜灵的吗?”
“是。”了尘大师点头,“那孩子继承了她父亲的玄冥血脉,又因缘际会传承了她母亲林素心的‘神农血脉’。神农血脉可沟通草木,起死回生,与玄冥血脉本是相克,却在她身上达成了奇妙平衡。正是这种平衡,让她成为最合适的镜灵人选。”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惋惜:“当年玄冥镜初铸,需一位镜灵主持,是她主动请缨。为此,她与秦渊相识相恋,却注定不能相守。”
禅院中一片寂静。
只有晨风吹过老梅,花瓣飘落的声音。
许久,沐剑屏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大师,我愿意。”
“沐姑娘!”苏墨急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你……”
“不必议了。”沐剑屏打断他,声音平静而坚定,“简心姐姐能为天下牺牲,我为何不能?秦大哥能为苍生赴死,玉姐姐能为守护魂飞魄散,我沐剑屏虽为女子,亦知大义。”
她起身,对了尘大师深深一揖:“请大师教我,该如何做?”
了尘大师看着她,眼中闪过赞许,也闪过痛惜。
“好孩子。”他轻声道,“但要成为镜灵,需满足三个条件:第一,修为达到宗师境界,魂魄足够凝实;第二,身负涅盘血脉,可抗镜中幽冥侵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向苏墨,目光深邃:“需要一位智谋超群、心志坚定之人,在你融入镜中的刹那,以‘三才同心阵’为你稳住心神。此阵需天、地、人三才配合,天时需在子夜月圆,地利需在泰山之巅,而‘人’这一环……需一位精通易理、能窥天机之人,以自身心神为引,护你魂魄不散。”
苏墨浑身一震。
精通易理、能窥天机之人——这说的不就是他吗?
青云阁少主,江南第一才子,以智谋名动天下,更自幼研习易经八卦,于推演之道有独到领悟。
“大师是说……”苏墨涩声道,“需要我以心神为引,护沐姑娘入镜?”
“正是。”了尘大师点头,“此过程凶险万分。沐姑娘融入镜中时,会承受幽冥死气的侵蚀,若心神失守,便会魂飞魄散。而你要做的,是以自身心神构建一道屏障,护住她最后一点清明。但代价是——一旦失败,你的心神将受重创,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神智全失,沦为痴傻。”
苏墨沉默了。
他不是怕死。
只是……青云阁怎么办?江南的基业怎么办?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兄弟怎么办?
“苏公子不必现在就答复。”了尘大师理解他的犹豫,“此去泰山尚有数日路程,你可慢慢思量。但老衲需提醒一句:若无‘人’才护持,沐姑娘成功成为镜灵的几率,不足半成。”
半成。
几乎等于送死。
沐剑屏看向苏墨,眼中没有哀求,只有理解:“苏公子,不必勉强。此事本就该是我一人的选择,不该拖累他人。”
苏墨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清澈而坚定,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倒映着晨光,也倒映着某种他很久以前就遗失的东西——那是纯粹的、不计得失的勇气。
他想起了秦渊。
想起了那个在铁山血夜后,背负污名亡命天涯,却从未放弃追寻真相的少年。
想起了简心。
想起了那个在药王谷中,以柔弱之躯扛起天下大义,最终以身化镜的女子。
想起了玉罗刹。
想起了那个看似妖艳如火,实则重情重义,为守护魂种不惜魂飞魄散的西域圣女。
他们都选择了牺牲。
那么他呢?
这个一直以智谋自诩,以算计为能,总想着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青云阁少主,在这个需要纯粹勇气的时候,该做何选择?
“我答应。”
三个字,脱口而出。
连苏墨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他没有后悔。
了尘大师眼中闪过欣慰:“好。那老衲便传你‘三才同心阵’的心法要诀。此阵需在月圆子夜,于泰山之巅布设。届时,老衲会以‘天’位主持阵法,引动星月之力;林素心道友会以‘地’位沟通地脉,稳住阵基;而你——苏公子,需坐镇‘人’位,以心神护持沐姑娘。”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古旧的羊皮卷,递给苏墨。
“这是阵法要诀,你需在抵达泰山前熟记于心。但切记——阵法只是辅助,真正的关键,在于你的心志是否足够坚定。”
苏墨郑重接过羊皮卷,收入怀中。
“晚辈明白。”
了尘大师又看向沐剑屏,取出一枚赤红色的玉佩,玉佩呈朱雀展翅状,栩栩如生。
“这是‘涅盘佩’,是当年洪武皇帝赐予南诏祝融氏的信物。佩戴此佩,可激发你血脉中的涅盘之力,在关键时刻护住心脉。但此佩只能用一次,用过即碎。”
沐剑屏双手接过玉佩,只觉得掌心一片温热,仿佛有火焰在玉佩中流淌。
“多谢大师。”
了尘大师摆摆手,目光望向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浓的暗红,声音低沉如叹息:“快去吧,时间不多了。十日之内,若不能重铸玄冥镜,幽冥降临,人间将成炼狱。”
苏墨与沐剑屏对视一眼,同时躬身行礼,转身离开禅院。
晨雾渐散,鸡鸣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悠远而沉重,仿佛在为这即将到来的终局,敲响警钟。
禅院内,了尘大师独自坐在石桌前,看着那副未下完的棋局。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纠缠厮杀,局势胶着,胜负难分。
他伸出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天元位。
“三百年布局,终到收官之时。”他喃喃自语,“洪武陛下,您当年留下的这盘棋,老衲替您下了三百年,如今……该分胜负了。”
一阵秋风吹过,老梅花瓣簌簌落下。
落在棋盘上,如同斑驳血迹。
泰山,日观峰。
林素心独自站在祭坛废墟前。
三天了。
从秦渊与简心消散,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协助青云阁弟子收殓了所有战死者的遗体,救治了还能救的伤员,又将祭坛彻底清理,布下药王谷的净化阵法,驱散残留的幽冥死气。
但她的心,始终空荡荡的。
女儿没了。
那个从小体弱多病、却总爱笑着叫她“娘亲”的心儿,那个为了天下苍生甘愿永困镜中的心儿,那个在最后时刻与秦渊携手赴死的心儿……没了。
甚至连一缕残魂都没留下。
不,或许有。
玄罹说,心儿与秦渊的双生魂种还在,只要重铸玄冥镜,便有一线复活的希望。
可那希望太渺茫了。
渺茫到,她不敢去细想。
“林前辈。”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素心转身,看到了尘大师站在三丈外。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不知何时到的,无声无息,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了尘大师。”林素心躬身行礼,“您怎么来了?”
“来送钥匙。”了尘大师取出那面青铜子母镜,递给林素心,“也来……告诉你一些事。”
林素心接过铜镜,镜面立刻泛起柔和的青光,与她怀中的同心镜产生共鸣。两镜之间,隐约可见一条细细的光线相连,跨越了千里距离。
“沐姑娘已借得太庙祖龙之气,正与苏墨赶来泰山。”了尘大师缓缓道,“玄罹道友也已在西域救下江辰,带着圣火本源和玉姑娘的神魂灰烬赶回。最多三日,所有人都会齐聚于此。”
林素心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那心儿和秦渊……”
“他们有救。”了尘大师点头,“但需要你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了尘大师将沐剑屏的身世、涅盘血脉、以及成为新镜灵的条件,一一道来。当听到需要苏墨以心神护持时,林素心脸色微变。
“苏墨那孩子……会答应吗?”她担忧道。
“他已经答应了。”了尘大师轻叹,“那孩子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重情重义。只是此事凶险,若失败,他和沐姑娘都将万劫不复。”
林素心沉默了。
许久,她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坚定:“大师,我需要做什么?”
了尘大师取出一枚翠绿色的玉简,递给林素心:“这是‘地脉通灵术’。你是神农氏后裔,身负神农血脉,可沟通草木地脉。在‘三才同心阵’中,你需要坐镇‘地’位,以神农血脉沟通泰山地脉,稳住阵基,为苏墨和沐姑娘提供源源不断的地脉之力支撑。”
林素心接过玉简,神识探入,顿时感到一股浩瀚的生机之力涌来。玉简中记载的,正是上古神农氏沟通地脉的无上秘法。
“我明白了。”她点头,“我会在三日之内掌握此法。”
了尘大师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这是‘生生露’,以药王谷秘法炼制,可暂时激发你血脉中的神农之力。但在阵法结束后,你会陷入三日的虚弱期,需好生调养。”
林素心接过玉瓶,郑重收好。
“大师,成功几率……有几成?”她轻声问。
了尘大师望向东方天际。
那里,暗红色已蔓延到半边天空,如同巨大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而在暗红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逆时针旋转的漩涡虚影——那是归墟之眼,正在加速睁开。
“若一切顺利,四成。”了尘大师声音低沉,“若有一环出错……满盘皆输。”
四成。
不到一半。
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林素心握紧了玉简,眼神坚定:“四成……够了。心儿和剑屏都是好孩子,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
了尘大师没有接话。
他只是望向西方天际。
那里,一道青金色流光正破空而来。
是玄罹。
他带着江辰、圣火本源、玉罗刹的神魂灰烬、以及秦渊与简心的双生魂种。
终局序幕,正式拉开。
十日倒计时,开始。
【下章预告】
泰山之巅,四路齐聚。玄罹携圣火本源与魂种归来,江辰重伤未愈,玉罗刹只剩神魂灰烬。沐剑屏与苏墨赶至,带来祖龙之气与龙髓秘钥。了尘大师揭示最终计划:需在七日之内,集齐四圣兽之力,打开龙髓秘窟,炼成生生造化丹,以圣火本源为引,重铸玄冥镜,并助沐剑屏成为新镜灵。然而,归墟之眼深处,幽冥界真正的统治者——“幽冥尊主”玄夜,已然苏醒。第三百七十章《智绝天下》,看苏墨如何以无双智谋,布局七日生死棋;看众人如何在绝境中,与时间赛跑,与命运对赌;看这场关乎人间存亡的终局之战,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智绝天下,谋定乾坤,生死七日,在此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