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初夏的夜晚,空气里漂浮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却也带着一丝莫名的燥热。
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那间象征着权力与冷静的总裁办公室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严肃工作氛围格格不入的、近乎哀怨的气息。
江澈瘫在沈聿珩办公室那张贵得离谱、但坐起来确实舒服的人体工学沙发里,两条长腿毫无形象地搭在面前的矮几上,手里晃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却烦躁的声响。他身上的浅粉色骚包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精心打理过的微卷头发也有些凌乱,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大写加粗的——“我、很、不、爽”!
“珩哥,你说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江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被辛辣的液体刺激得皱了皱眉,声音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憋闷,“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不对,我这连‘旧人’都算不上,我他妈就是个透明人!空气!背景板!”
沈聿珩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审阅着一份跨国并购案的最终协议。闻言,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握着万宝龙钢笔,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凌厉锋芒的名字。声音平淡无波:“说人话。”
“人话就是——苏棠她眼里现在只有林星冉!只有她们那个破电影项目!”江澈猛地坐直身体,把酒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旁边正在给沈聿珩整理文件的陈恪手一抖。
江澈开始掰着手指头控诉,表情委屈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从上个月她们那个电影正式启动开始,我就没见过苏棠几次正脸!打电话,十次有八次在开会,一次在片场,还有一次在去开会或片场的路上!发微信,永远都是‘在忙,稍等回你’,然后这个‘稍等’基本就等于石沉大海!约她吃饭?她说要陪星冉见导演。约她看电影?她说要陪星冉看粗剪片段。就连我想去探个班,她都说现场忙乱,让我别去添乱?!”
他越说越激动,音量不自觉拔高:“添乱?我江澈诶!星耀娱乐的少东家!我去自己公司投资的电影探班,叫添乱?!珩哥,你说这像话吗?!”
沈聿珩终于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扫过江澈那张怨夫脸,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靠,十指交叉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难得失态的样子。
“所以?”沈聿珩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你是在向我投诉我的夫人,占用了你未来夫人的工作时间?”
“我……”江澈被这句精准的“未来夫人”噎了一下,脸皮有些发热,但不满很快压过了那点羞涩,“不是投诉!是陈述事实!珩哥,你是不知道,苏棠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比打了鸡血还可怕!她眼里在冒光,那种光……以前只有在谈到最顶级的商业并购案时,我才能在你眼睛里看到类似的东西!现在全用在林星冉那个电影上了!”
他夸张地比划着:“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咖啡当水喝,手机电脑不离手,不是在和编剧导演磨剧本,就是在和制片主任抠预算,要么就是在跟各大平台谈发行!对林星冉那叫一个事无巨细,从剧本理解到角色状态,从现场通告到媒体应对,甚至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她都要过问!比我妈对我还上心!”
江澈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我呢?我上次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给她打电话,她人在外地谈一个重要的植入广告,就匆匆说了句‘多喝热水,记得吃药’,然后就挂了!挂了!我连句完整的撒娇都没来得及说!”
他越说越觉得心酸,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的苏棠,明明是他先觉得这女人冷静专业得有意思,想方设法把她挖来星耀,想着近水楼台……结果呢?楼台是近了,月亮却绕着别人转了!
“珩哥,你就说,这公平吗?”江澈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聿珩,试图寻求同盟,“林星冉现在有你罩着,要资源有资源,要人脉有人脉,她那个电影项目,你都快把沈氏的半壁江山搬去给她当靠山了!苏棠至于这么拼死拼活,把命都搭上吗?她到底是谁的经纪人啊?还是说……”他眼神忽然变得警惕而狐疑,“苏棠她对林星冉……有什么别的想法?”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就钉在了他身上。
沈聿珩的眼神没什么温度,但江澈瞬间感觉办公室里的气压低了好几度,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江澈,”沈聿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注意你的措辞。以及,”他顿了顿,语气略微缓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苏棠对冉冉,是知己,是战友,是倾尽全力的辅佐。她们之间的情谊,比你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干净也珍贵得多。”
江澈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话没过脑子,有点过分了。苏棠是什么人?她要是真对林星冉有别的想法,当初就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拒绝那么多更好的橄榄枝,死心塌地跟着当时还一无所有的林星冉了。她的忠诚和专业,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就是……就是心里憋得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澈有些讪讪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皮,“我就是……就是觉得,她把我忽略了。彻彻底底地忽略了。好像在她心里,林星冉的事业,比什么都重要,比我……重要得多。”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不确定。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沈聿珩看着江澈难得流露出的、不属于他花花公子外壳的脆弱和认真,冷硬的眉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想起当初自己看着林星冉在泥泞中挣扎,却固执地拒绝他直接帮助,非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混合着心疼、焦躁、骄傲,还有一丝不被全然依赖的……微妙失落。
虽然情况不同,但某种程度上,江澈此刻的酸意,他竟能理解一二。
“你觉得,苏棠为什么对冉冉的电影项目如此投入,甚至超过了对你的关注?”沈聿珩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江澈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那是林星冉的项目吗?她想帮她成功啊。”
“不仅仅是这样。”沈聿珩的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夜色,声音沉稳,“苏棠是个极度骄傲也极度有野心的人。她选择冉冉,不仅仅是因为冉冉这个人,更是因为她在冉冉身上,看到了实现她自身职业理想和价值的巨大可能。冉冉的转型,从演员到制片人,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领域。成功运作这样一个项目,对于苏棠来说,其成就感和职业突破,不亚于亲手打造一个天王巨星。”
他看向江澈,眼神锐利:“你在抱怨她忽略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正在攀登她职业生涯中一座重要的山峰?这座山峰的风景,或许对她来说,有着不亚于、甚至超越男女情爱的吸引力。”
江澈怔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在他眼里,苏棠就是个工作能力超强的女人,他欣赏她的专业,喜欢她的冷静,想要征服她的疏离。但他似乎从未真正去理解过,工作、事业、自我价值的实现,对苏棠这样一个从小靠自己摸爬滚打上来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工作”,那是她的立身之本,是她尊严和骄傲的所在,是她构建自我世界的基石。
“我……”江澈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些醋意和抱怨,显得有点幼稚和自私。他习惯了被瞩目,被簇拥,习惯了苏棠在他面前永远冷静专业、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享受那种慢慢靠近、试图融化冰山的征服感。但当苏棠真正全身心投入到另一件能让她发光发热的事情中,暂时将他挪出焦点时,他却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应和……被遗弃感。
沈聿珩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淡淡道:“江澈,如果你对苏棠的心思,仅仅停留在‘她为什么不围着我转’的层面,那我建议你趁早收心。她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放弃自我疆域的女人。相反,能真正与她并肩而立的,是能理解并尊重她的战场,甚至能与她一起开疆拓土的人。”
他顿了顿,想起林星冉提起苏棠时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冉冉做到了。所以,她赢得了苏棠毫无保留的忠诚和付出。你呢?”
江澈如同被当头棒喝,僵在沙发里,久久不语。
是啊,他呢?
他除了仗着身份时不时去撩拨一下,除了像个得不到关注就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抱怨,他又为苏棠做过什么?他理解过她想要什么吗?支持过她真正想做的事吗?
好像……都没有。
他所谓的喜欢,更像是一种基于新鲜感和征服欲的占有,而不是真正的懂得与支持。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和茫然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江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苏棠。
江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手机,看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竟有些迟疑和紧张。刚才沈聿珩那番话,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沈聿珩扫了一眼他的手机,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却仿佛意有所指:“忙完了想起你了。接吧。不过,与其抱怨,不如想想,你能为她正在攀登的那座山峰,做点什么。”
江澈心脏猛地一跳,看了一眼沈聿珩,又看了一眼屏幕上执着闪烁的名字,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电话那头传来苏棠略显疲惫却依旧清晰利落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在某个工作场合:“江澈,你之前不是说想了解电影音乐版权方面的资源吗?我刚跟音乐总监开完会,他那边有一些不错的备选曲目和作曲家资料,我发你邮箱了。你有空看一下,如果觉得有合适的,可以约个时间聊聊。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明天下午星冉有一场比较重要的媒体群访,需要公司高层在场坐镇以示重视。你……明天下午三点后有时间吗?能不能过来一趟?”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之前的忙碌,甚至没有询问他之前为什么连环夺命call。她只是在处理完手头紧要工作后的间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可能需要的帮助,以及……工作需要他的配合。
平静,专业,带着她一贯的高效。
但不知为何,江澈听着这些话,看着沈聿珩那略带深意的目光,心头那股酸涩的怨气,忽然就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她不是在忽略他。
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记得他,甚至,在把他纳入她正在奋力开拓的版图之中?
“好。”江澈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比想象中要平稳,“资料我会儿就看。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准时到。”
挂断电话,江澈握着手机,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有释然,有思索,还有一丝刚刚萌芽的、不同于以往的决心。
沈聿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多言,重新拿起一份文件,仿佛刚才那场关于感情与事业的深刻点拨从未发生过。
只是在他低头的瞬间,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孺子可教”的微光。
办公室恢复了宁静。窗外的夜色更浓,城市的灯火却更加璀璨。
江澈慢慢坐回沙发,没有再碰那杯酒。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刚刚弹出的新邮件提示,标题正是苏棠发来的“电影配乐备选资料”。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专业的文件名称上,第一次,不是以星耀少东家挑剔投资项目的眼光,而是尝试着,以苏棠合作伙伴、甚至可能是……未来并肩者的视角,去审视这些内容。
酸意并未完全消失,但似乎开始悄然转化成别的、更有分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