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驰的手刚拍在蒋龙肩上,蒋龙就跳上了车辕。他扬起鞭子,没喊驾,也没吆喝,就那么一甩,鞭梢在空中炸了个响。马受了惊,前蹄一抬,拉着车冲了出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声音闷得像敲在破鼓上。雾太大了,前面的路看不清,只能看见马屁股在眼前晃。雷淞然趴在车斗里,手死死抓着木沿,脸被颠得发麻。
“跑起来了?”他扭头问。
没人答他。王皓蹲在车厢角落,手里攥着一把瑞士军刀,刀刃已经打开。他盯着后方,眼睛一眨不眨。史策坐在对面,算盘缠在手腕上,手指时不时拨一下珠子。张驰站在车尾,一手扶着车板,一手按在刀柄上,头也不回。
李治良缩在最里面,怀里抱着布囊,把青铜卣紧紧搂在胸口。他闭着眼,嘴唇动个不停,像是在念什么话。
车出了镇口,路变窄了。蒋龙抽了几鞭,马跑得更快了些。风从耳边刮过去,带着湿气和土味。
“应该甩掉了。”雷淞然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轰鸣。
那声音不像雷,也不像野兽,低沉又急促,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啥玩意儿?”雷淞然探出身子往后看。
雾里钻出一辆摩托,黑乎乎的影子,车灯像只红眼。后面还跟着三辆,全都挂着枪管,骑手穿着皮衣,戴着护目镜。
领头的那个,脸上有疤,右眼一道裂痕,正是宫本太郎。
“操!”雷淞然猛地缩回头,“宫本!是宫本!他们追上来了!”
王皓立刻低吼:“趴下!都别露头!”
话没说完,第一颗子弹擦着车顶飞过,打在路边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
马受了惊,开始乱窜。蒋龙死死拽着缰绳,一边骂一边稳住方向。第二枪打中了车轮,木轮咔的一声,裂了道缝,但没爆。
“妈的这车真扛揍!”雷淞然大叫一声,翻身爬到车斗边缘,举起手里的短枪,瞄准最后一辆摩托,连开三枪。
砰!砰!砰!
第三枪正中油箱。摩托一歪,直接翻进沟里,骑手滚了两圈,不动了。
“哈哈!废一个!”雷淞然咧嘴笑,冲着后面挥手,“宫本!你带的人不够数啊!要不要我帮你点名?”
宫本脸色铁青,加快速度往前压。他的车离马车只剩十步远,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枪,枪口对准前轮。
王皓看到了:“史策!他要打轮!”
史策没说话,手腕一抖,算盘飞了出去。
那算盘是黄铜框,重得很,直奔摩托车前轮轴心而去。啪的一声,砸个正着。轮子当场变形,车子猛地一偏,撞上路边石堆,宫本整个人被甩出去,摔在泥地里,脸朝下啃了一嘴土。
后面的两个手下见状,急忙刹车,可距离太近,一辆撞上另一辆,全乱了套。
“好!”雷淞然一拍大腿,“策姐神了!这算盘比枪还好使!”
史策没笑,只是伸手接住反弹回来的算盘,重新缠回手腕。她看了眼后方,烟尘渐散,那几辆车都没再动。
“他还会来。”她说。
王皓点头:“不能走大道。”
他站起身,走到车辕边,对蒋龙说:“左转,进山径。”
“那路能走?”蒋龙皱眉,“坑多石头多,马吃不住。”
“总比被人当靶子强。”王皓说,“走!”
蒋龙咬牙,一拉缰绳,马车硬生生拐向左边一条小路。车轮碾过碎石,车身剧烈摇晃。李治良差点被甩出去,慌忙抱住布囊,整个人贴在车厢壁上。
“慢点啊!”雷淞然大叫。
“你想活着就闭嘴!”蒋龙回吼。
路越走越窄,两边都是灌木和荆棘,枝条抽在脸上生疼。张驰干脆跳下车,一边跑一边护着车侧,怕哪根粗枝把车掀翻。
跑了约莫半刻钟,后面再没动静。
雷淞然终于松口气,靠在车板上喘气:“这回真甩了?”
“不知道。”王皓说,“宫本能爬树,能钻洞,还能吃生老鼠,我不信他就这点本事。”
“那你意思是他还会长翅膀飞过来?”雷淞然翻白眼。
“他要是真长了翅膀,我也认。”王皓冷笑,“但我不会让他靠近这车一步。”
李治良一直没说话。他还是蜷在角落,双手合十,嘴里还在念。声音很小,但没断过。汗从他额头流下来,顺着下巴滴在布囊上。
雷淞然看他一眼:“哥,你还行不行?不行我替你抱会儿。”
“不用。”李治良摇头,“我能行。这是我的事。”
“你非得这么较劲?”雷淞然叹气,“咱俩谁跟谁,你放羊我放羊,锅一块舔,饭一块咽,现在分啥你的我的。”
“这不是东西的事。”李治良低声说,“这是心里的事。”
雷淞然愣了一下,没再说话。他摸了摸身上包袱,掏出那块早上啃剩的硬饼,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真难吃。”他说,“可活着才能嫌饭难吃,是不是?”
李治良点点头。
前方山路开始上坡。马的脚步慢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蒋龙跳下车,和张驰一起在后面推。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雷淞然耳朵一动:“等等!你们听没听见?”
大家都停了下来。
远处,又有轰鸣声。
不是一辆,是好几辆。
“操!”雷淞然跳起来,“这狗皮膏药还真撕不掉!”
王皓脸色一沉:“宫本没死心,这次来的可能更多。”
“那咋办?”雷淞然问,“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
“就没有‘就’。”王皓打断他,“我们不投降,也不丢东西。进林子,绕路,换方向。”
“林子在哪?”蒋龙问。
“前面三百步,右边有条岔道,通老鸦岭。”王皓说,“那边没人去,路断了十几年。”
“断了你还让我们走?”雷淞然瞪眼。
“断了才安全。”王皓说,“他们不敢进。”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
“因为我不敢。”王皓说,“我不敢的地方,敌人更不敢。”
雷淞然一愣,随即笑了:“你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
蒋龙也笑了:“那就走吧,反正也没别的路。”
马车再次启动。这一次,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盯着后方,耳朵竖着,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轰鸣。
车轮碾过荆棘,压断枯枝。雾还在,但稀了些。天边微微发亮,可谁也没觉得轻松。
雷淞然趴在车斗上,手搭凉棚往后望。他忽然咧嘴一笑:“嘿,宫本这回真是连裤子都摔破了,地上还留了半截裤腿!”
车厢里响起几声低笑。
王皓却没笑。他看着前方逐渐显出的林影,手一直按在刀上。
“别笑了。”他说,“他们快到了。”
笑声戛然而止。
马车冲进林间小路,枝条拍打车身,像无数只手在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