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破的第七日,辽东的深秋已有了刺骨的寒意。可北京城里,却因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那份捷报,燥热得如同三伏天。
捷报是子夜时分送进宫的。据说当值的通政司官员看到绢书上“沈阳光复”四个字时,手抖得差点把茶盏摔了,连滚爬爬冲向西苑。西苑的灯火亮了一夜,翌日清晨,满京城的百姓就看见一队队锦衣卫骑着快马,在各大街巷张贴皇榜告示。
那告示写得文绉绉的,可大意谁都懂:靖远军总兵王靖远,于九月廿七率部攻克沈阳,斩首万余,虏酋皇太极仓皇北遁,伪金都城光复!
炸了。
真真是炸了锅。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连夜改本子,唾沫横飞地讲“王将军三炮轰开沈阳城”;街头巷尾,百姓交头接耳,有说亲眼见过王将军天神下凡的,有说靖远军火器厉害能喷十丈火的:越传越玄乎;就连那些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翰林清流,也不得不捻着胡子,在诗会上憋出几首“王师北定”的酸诗来应景。
当然,也有人睡不着觉。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皇帝朱由检盯着案上那份摊开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捷报,已经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烛火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因长期熬夜而深陷的眼睛明明灭灭。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八,鬓角却已有了几丝与年龄不符的霜白。
“沈阳……真打下来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绢纸边缘,那上面还有辽东特有的、混合着硝烟与尘土的气息。
“皇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脸上堆满了笑,褶子都挤成了一朵菊花,“自万历爷那会儿萨尔浒败了,咱大明多少年没在辽东这般扬眉吐气了?王靖远此功,堪比当年戚少保平倭啊!”
崇祯抬起头,看了王承恩一眼,没说话,眼神却复杂难明。
喜,自然是喜的。沈阳一克,辽东大局已定,北疆最大的心腹之患去了大半。这些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辽饷,或许也能松快些。更重要的是,这胜利来得太是时候了:内地流寇渐起,陕西那边高迎祥、李自成闹得越来越凶,朝廷正需要这样一场大胜来提振人心,震慑不轨。
可……
他目光落在捷报最后几行:“……然虏酋皇太极率亲卫残部,由密道遁走,北奔辽阳。臣已遣精骑追击,并整饬兵马,筹备粮械,拟于旬日之内,乘胜进击辽阳,犁庭扫穴,以竟全功……”
王靖远要打辽阳。
这本在预料之中,也是他之前默许甚至鼓励的。可当胜利真的摆在眼前,当王靖远和他的靖远军携光复沈阳之威,声望如日中天时,崇祯心里那根名为“猜忌”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袁崇焕的影子还没完全散去:那个也曾被他寄予厚望、赐予尚方宝剑的督师,最后是怎么死的?固然有其擅杀毛文龙、私下议和等取死之道,但根源,何尝不是功劳太大、兵权太重?
如今王靖远呢?萨尔浒溃卒起家,短短数年,练强兵,造利器,复宁锦,守蓟州,如今连沈阳都打下来了。麾下靖远军已膨胀至两万五千余,皆是能征惯战的精锐,火器之利冠绝诸军。此番又获“光复伪都”的不世之功,若再让他打下辽阳,彻底平定辽东……到时候,赏无可赏,封无可封,这辽东,还姓朱吗?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王承恩何等机敏,察言观色,便知皇帝心结所在。他微微躬身,小心翼翼道:“皇爷,王总镇自然是忠勇可嘉的。不过……辽阳毕竟不比沈阳,城坚兵多,皇太极又是百足之虫。是否让王总镇稍作休整,稳扎稳打?也好让朝廷……嗯,从容筹措粮饷,协调各方。”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缓一缓,别让王靖远冲得太快,也好让朝廷有时间想想怎么“安排”这位骤然崛起的将星。
崇祯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辽阳要打。辽东不平,北疆不宁。王靖远……忠勇勤勉,朕深知之。”他顿了顿,仿佛在权衡每一个字的分量,“拟旨吧。沈阳大捷,将士用命,功在社稷。晋王靖远为左都督(虚衔),实授‘提督辽东诸军事’,总揽辽东军务。加封‘靖远伯’,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赏银万两,绸缎千匹。其余有功将士,着兵部核实议赏。”
王承恩飞快记下,心中暗惊。左都督是正一品武职虚衔,尊荣无比;“提督辽东诸军事”则是实实在在的总揽大权,地位已在寻常总兵之上;再加上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这份封赏,不可谓不厚。看来皇爷虽然忌惮,但眼下辽东局面和朝廷声望,都逼着他必须重赏功臣。
果然,崇祯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旨意中……再加一句。”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压得很低,“‘勿骄勿躁,早定辽阳。着蓟辽督师洪承畴,统筹辽阳战事,节制诸军,王靖远当悉心辅佐,共竟全功。’”
王承恩笔尖一顿。高,实在是高!明升王靖远,暗地将辽阳战役的统筹指挥权,交给了洪承畴。洪承畴是正经进士出身,历任督抚,老成持重,是朝廷信得过的“自己人”。让他来节制,既给了王靖远面子,又套上了笼头。最后那句“悉心辅佐”,更是意味深长。
“奴才明白,这就去拟旨,明日一早便发往辽东。”王承恩躬身道。
“还有,”崇祯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着一丝冷意,“告诉洪承畴,辽东战事,朕全权委他。该怎么做,他当有分寸。辽东……不能再出一个跋扈将军。”
“是。”
……
十日后,沈阳。
曾经的伪金皇宫,如今的靖远军临时统帅部,依旧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焦糊、药味和忙碌的气息。城内的秩序基本恢复,街面由吴参将的蓟镇兵和部分靖远军轮流巡逻,严禁骚乱。商铺在官府鼓励下陆续开张,粮价被强行平抑,流民得到初步安置。但战争的创伤随处可见,断壁残垣间,拾荒的百姓默默翻捡着,眼神空洞。
王靖远没住在皇宫里,而是在靠近东门的一处原明朝富商大宅办公。宅子不小,前院被改成了签押房和议事厅,文书、参军进出匆匆;后院则简单收拾了几间房,供他和少数亲随居住。
此刻,议事厅内,炭盆烧得正旺。王靖远披着一件半旧的深蓝棉袍,坐在上首,下首坐着周遇吉、赵大锤、狗剩、石锁,还有从锦州快马赶来的苏远清。张老栓忙着清点府库和安顿后勤,林秀儿在伤兵营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来。
气氛有些沉闷。
赵大锤闷声道:“将军,追了三天三夜,过了浑河,那皇太极跟钻了地似的,没影了!沿途倒是宰了些掉队的鞑子,可正主……唉!”他重重捶了下大腿,很是不甘。他带一千骑兵出北门狂追,最终只在辽阳西南百里外发现了丢弃的马车和少量辎重,显然皇太极轻装简从,早就遁入了辽阳城。
“辽阳城高池深,守军不下两万人,皇太极进去,便是龙归大海。”周遇吉冷静分析,“强攻不易。”
狗剩挠挠头:“咱们的火炮,打沈阳够呛,打辽阳……得更大的家伙。李铁山那边已经在赶工了,但需要时间。”
周遇吉沉默着。他知道这些困难,但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今早刚刚收到的那封来自京城的、语气异常客气甚至热情的私人信件。写信的是他一位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远房表叔,如今在通政司做个闲差,信中拐弯抹角,恭喜他立下大功,又说“京中议论纷纷,皆言将军乃卫霍再世”,最后“不经意”提起,近日有几位御史言官,似乎在打听靖远军的粮饷消耗和伤亡抚恤数额……
这不是祝贺,是警钟。
“苏先生,”王靖远看向风尘仆仆的苏远清,“锦州那边如何?朝廷的封赏旨意,怕是在路上了吧?”
苏远清捋了捋胡子,他是直接从锦州过来的,带来了更全面的后方消息。“总镇,锦州一切安好,粮械转运顺畅。朝廷的封赏旨意,按路程,三日内必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诸将,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学生离锦前,收到兵部一位旧友的密信。信中说,朝中对沈阳大捷自然欢腾,但于总镇请旨即攻辽阳一事……颇有分歧。有言‘宜乘胜席卷’,亦有言‘士卒疲惫,当缓图之’。更重要的是……”他看向王靖远,“洪督师已奉密旨,全权统筹辽阳战事。恐怕不日便将亲赴辽东。”
“洪督师要来?”赵大锤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事!有督师坐镇,粮饷调配更便利!”
周遇吉和狗剩没说话,看向王靖远。
王靖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洪承畴来“统筹”,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朝廷若不派人来“统筹”,那才是怪事。
“洪督师老成谋国,有他主持大局,自然是好的。”王靖远缓缓道,“辽阳之战,关乎能否彻底铲除后金,确需周密筹划,非我一军之事。”他话锋一转,“不过,战机稍纵即逝。皇太极新败,辽阳人心惶惶,其内部矛盾必因沈阳失陷而激化。若等其缓过气来,整合了辽阳兵马,甚至联络蒙古,则事倍功半。”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新绘制的辽东地图前,手指点在辽阳:“所以,辽阳必须打,而且要快打!但我们不能蛮干。苏先生。”
“在”
“你即刻以我的名义,再拟一份奏章。内容有三:其一,详陈沈阳之战我军伤亡、消耗,彰显将士艰苦,并非轻易取胜;其二,汇报辽阳敌情研判,强调皇太极遁入辽阳后,整合残部、负隅顽抗之态势,突出进攻辽阳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其三……主动提请,愿将辽阳战役前期筹备、情报搜集、战术拟定等具体军务,报请洪督师裁断,我军愿为前驱,听从调遣。姿态要低,理由要足,语气要恳切。”
苏远清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总镇这是以退为进,既表明了自己积极求战、以国事为重的态度,又主动将筹划之权上交,化解朝廷可能的猜忌。把难题和风险的一部分,也交到了洪承畴手里。
“明白,这就去拟稿。”
“还有,”王靖远补充道,“奏章中,别忘了提喀喇沁部。巴特尔台吉的骑兵在辽阳西北游弋,牵制了部分敌军,此战亦有功劳。请朝廷予以正式册封赏赐,以固盟好。蒙古人重实利,咱们不能过河拆桥。”
“是。”
苏远清匆匆离去。王靖远又看向诸将:“诸位,封赏不日即到,这是朝廷恩典,也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该有的喜庆要有,但各营训练、戒备、休整,不可松懈。辽阳之战不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两日后,朝廷的封赏使团,在一队锦衣卫和三百京营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开进了沈阳城。
为首的钦差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姓钱,五十来岁,面团团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但眼神精亮。副使则是司礼监的一名随堂太监,姓刘,白白净净,说话轻声细语。
迎接仪式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原明沈阳中卫衙门举行,虽说仓促,但也摆出了香案仪仗。王靖远率麾下主要将领,甲胄鲜明,迎出二里。
宣旨的过程庄重而冗长。骈四俪六的褒奖之词听得人头晕,但关键内容清晰:王靖远升左都督,提督辽东诸军事,封靖远伯,世袭罔替,赏银万两……周遇吉、赵大锤、狗剩等人俱有升赏,靖远军上下按功行赏,阵亡将士厚恤。
跪听圣旨时,王靖远面色平静,叩头谢恩的声音沉稳有力。只有离得近的周遇吉注意到,总镇在听到“洪承畴统筹辽阳战事,王靖远当悉心辅佐”那句时,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宣旨完毕,便是接风宴席。菜肴算不得精细,多是辽东的野味和窖藏的菜蔬,酒却是从后金皇宫地窖里起出来的好酒。钱侍郎笑容满面,频频举杯,说着“王总镇国之柱石”、“靖远军虎狼之师”的套话。刘太监话不多,只是笑眯眯地观察着席间众人。
酒过三巡,钱侍郎借着敬酒,凑到王靖远身边,低声道:“靖远伯(他已经改了口),少年英雄,立此不世之功,着实令人钦佩。京里都传遍了,说您用兵如神,火器犀利,三两天就打破了沈阳这等坚城。”
王靖远谦逊道:“钱大人过誉。全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王某岂敢居功。沈阳能破,亦是敌军人心涣散,侥幸而已。”
“诶,过谦了,过谦了。”钱侍郎摆手,话音一转,“不过,辽阳不比沈阳啊。听说皇太极进去后,收拢败兵,又有坚城可恃。洪督师不日将至,定有妙策。靖远伯届时还需与督师精诚配合,早日平定辽阳,则侯爵之位,亦是可期啊!”他呵呵笑着,拍了拍王靖远的胳膊,意有所指。
王靖远举杯:“固所愿也。王某定当谨遵督师号令,戮力破敌。”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王靖远回到后宅书房,毫无醉意。苏远清已在等候,桌上放着刚拟好的奏章草稿。
“总镇,钱侍郎的话……”苏远清沉吟。
“提醒我,也是提醒洪承畴。”王靖远脱下官服,换上常衣,“朝廷要的是辽阳平定,但不太愿意看到我再独揽全功。洪督师的压力,怕是不小。”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清冷的月色,“这封奏章,明日就发出去。另外,以我的名义,给洪督师也去一封私信,言辞恭谨,汇报沈阳战事详情及目前军力状况,并请示辽阳战事方略。态度要摆足。”
“是。”苏远清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刘太监私下找到我,问了军中粮饷损耗、抚恤发放,以及……火炮制造工匠的来历、火器图纸是否存档等细务。”
王靖远冷笑:“果然来了。李铁山和他那些工匠的底细,早就备好案了,都是辽东本地招募或原明军匠户,来历清楚。火器改良,就说是将士们在实战中摸索、工匠们反复试制所得,并无成法图纸。粮饷抚恤,账目是你在管,清楚明白,让他查。”他顿了顿,“不过,这位刘公公,或许也能用一用。”
苏远清会意:“明白。些许辛苦茶资,我会安排妥当。京中消息灵通,多条内线总是好的。”
王靖远点点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打仗固然凶险,但这战场之外的周旋,有时更耗心力。
房门被轻轻推开,林秀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她显然刚从伤兵营回来,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神清澈。
“苏先生。”她朝苏远清微微颔首,将药碗放在王靖远面前,“趁热喝。你这两日睡得少,嘴角都起燎泡了。”
王靖远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眉头本能地皱起,但在林秀儿平静的注视下,还是端起来一口喝了,苦得他龇牙咧嘴。
苏远清识趣地拱手:“总镇,夫人,学生先告退,去完善奏章。”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林秀儿拿起空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王靖远身后,手指轻轻按在他紧绷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地揉着。
王靖远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药味和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草药与皂角的干净气息。
“封了伯爷,不高兴?”林秀儿轻声问。
“高兴。”王靖远苦笑,“但也更累了。以前只管打仗,现在……呵呵。”他没说下去。
“我听说,洪督师要来了?”
“嗯。朝廷不放心。”
林秀儿沉默了一会儿,手指的动作没停:“那就让他放心。你以前常说,做事要‘务实’。打辽阳是为了彻底平定辽东,让百姓少受战乱。只要这事能做成了,谁牵头,谁统筹,又有什么要紧?皇上……总归是希望辽东平定的。”
王靖远握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手心有些凉。“你说得对。”他叹了口气,“是我有些着相了。总想着要亲手把这件事做完,却忘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完的事。”他转过头,看着林秀儿沉静的脸,“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些一路跟着我拼杀过来的弟兄。洪督师用兵稳重,但有时未免失之持重。我怕延误战机,也怕……他为了平衡,让弟兄们去填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林秀儿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就把事情做在前面。把辽阳的情报摸得清清楚楚,把进攻的方案想得周全再周全,把困难都摆出来。洪督师是明白人,只要真的对平定辽阳有利,他不会不采纳。至于弟兄们……只要你这个主心骨在,稳得住,大家心里就有底。封伯封侯,是荣耀,可跟着你能打胜仗,能活下来,这才是兄弟们最认的。”
王靖远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连日来积压的郁气似乎散了不少。“秀儿,你总是能说到点子上。”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到那微凉的柔软,“等辽阳打下来,辽东真正太平些了,我……我给你补一个像样的婚礼。”
林秀儿脸颊微红,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又说这些没要紧的。先把眼前的事做好。药喝了就早点歇着,明日事还多。”她端起空碗,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伤兵营那边,药材又不太够了,尤其是金疮药。辽阳战事若起,消耗更大。你得让苏先生或栓叔再多想想办法。”
“知道了,我来安排。”
林秀儿这才点点头,轻轻带上门离去。
王靖远独自坐在书房里,烛火噼啪。他摊开苏远清留下的奏章草稿,又仔细看了一遍,提笔添改了几处。然后,他拿出那份兵部旧友的密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窗外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沈阳的夜,似乎比前几日安宁了些。
但王靖远知道,这安宁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朝廷的嘉奖是蜜糖,也是试探;洪承畴的到来是助力,也是变数;辽阳的皇太极是穷寇,却也可能是困兽,反扑起来会更加疯狂。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锁定辽阳。
“快了。”他低声自语,“等洪督师到了,这最后一步,该怎么走,就该见分晓了。皇太极……咱们辽阳城下,再见真章。”
他吹熄烛火,和衣躺在书房一旁的矮榻上。黑暗中,眼睛却睁着,毫无睡意。脑海里翻腾着辽阳的地形、可能的防御、己方的兵力配置、粮草路线……还有洪承畴那张总是看不出喜怒的、沉稳的脸。
这场仗,还没完。而且下一场,或许会比沈阳之战,更加复杂,也更加凶险。
但无论如何,路,总要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