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漠的第九天清晨,三人站在了东海之滨。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就像西漠的酷热到东海的潮湿一样突兀——前一步脚下还是滚烫的沙砾,后一步就踩进了湿软的滩涂。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潮声由远及近,像巨兽悠长的呼吸。
薛驼子第一个冲到海边,把鞋一甩,赤脚踩进浪花里。然后他“嗷”一嗓子跳了回来:“冰!这水怎么这么冰?!”
“东海深处有寒流。”玄真子抱着玉笋走过来,望向海平面。天是青灰色的,海是墨蓝色的,海天交界处雾气弥漫,看不清多远。浪潮一波接一波拍在礁石上,碎成白色的泡沫。
玉笋靠在他肩上,眼睛半睁着。她的脸色比在西漠时更差了——不是苍白,是一种透明的、近乎虚幻的质感。皮肤下淡金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像瓷器上细密的冰裂纹。慧明师太用生命换来的八天生机,已经过去了六天。
还剩两天。
两天内,必须找到东海的“海渊精粹石”,然后还要找到不知在哪里的“归墟”,集齐七枚精粹石为她重塑道体。
时间像指间的沙,越攥越少。
“师太说过,”薛驼子拧着湿透的裤脚,声音被海风吹得断断续续,“海渊精粹石在‘归墟之眼’附近……可归墟在哪儿?师父当年找了半辈子也没找到。”
玉笋忽然动了动。
她挣扎着从玄真子怀里下来,赤脚踩在潮湿的沙滩上。浪花涌上来,漫过她的脚踝,又退去,留下白色的泡沫和细碎的贝壳。
她蹲下身,伸手掬起一捧海水,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她皱起了眉。
“不对。”她说。
“什么不对?”玄真子问。
“味道不对。”玉笋站起身,望向茫茫大海,“海水应该是咸的,苦的,涩的……但这片海,没有味道。”
薛驼子也尝了一口,“呸”地吐出来:“怎么没味道?咸得发苦!”
“那是‘盐’的味道,不是‘海’的味道。”玉笋摇头,“真正的海水……应该还有鱼腥、藻香、珊瑚的甜、深渊的冷……可这里的水,只有单一的‘咸’。”
她顿了顿,瞳孔里的金白火纹缓缓旋转:“像被人……抽走了滋味。”
玄真子和薛驼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影组织?”玄真子低声问。
“可能是。”薛驼子环顾四周,“东海太大了,他们如果在这里建基地,比西漠、冰渊更难找。但如果他们真的在抽取海水的‘本味’来喂养饕餮茧……那规模一定不小。”
玉笋沿着海岸线慢慢走,边走边低头看沙滩上的痕迹。
退潮后的沙滩布满波纹,像大地的指纹。沙子里混着贝壳、海草、小螃蟹的尸体,还有……船板的碎片。
她捡起一块碎片。是桅杆的一部分,木头已经泡得发黑,边缘有整齐的断口——不是自然断裂,是被利器斩断的。
“有船在这里出过事。”玉笋说,“不止一艘。”
她又往前走了几十步,在礁石堆里发现了更多痕迹:半截缆绳,锈蚀的铁锚,甚至还有一顶破草帽,帽檐上结着盐霜。
“渔民不敢来这片海域了。”薛驼子跟上来,脸色难看,“看这些痕迹,至少半年内没有渔船靠近。可这里明明是传统的渔场……”
“因为‘无味’。”玉笋轻声说,“鱼靠嗅觉觅食,海水没了本味,鱼群就散了。渔民打不到鱼,自然就不来了。”
她抬起头,望向海面深处:“精粹石应该就在那片‘无味’的中心。”
“怎么去?”玄真子问,“我们没有船。”
“造一艘。”玉笋说。
她走到一株被台风刮倒的椰树旁。树干粗壮,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倒在海滩上,一半埋在沙里。树冠已经枯死,叶子焦黄。
玉笋伸手,掌心贴在树干上。
淡金色的火焰从她指尖蔓延出来,不是灼烧,是……渗透。火焰像水一样渗进木头,沿着纹理流淌。所过之处,枯死的木质开始“活”过来——不是重新生长,是改变性质。
坚硬的木质变得柔韧,像可以随意塑形的黏土。
玉笋闭着眼,眉头微蹙,像在脑海中勾勒什么。随着她的意念,树干开始变形:中间部分凹陷,形成船舱;两端翘起,化作船头船尾;树皮自动剥落,在两侧凝成船桨。
一炷香后,一艘简陋但结实的独木舟出现在沙滩上。
舟身光滑,没有接缝,像天然长成这般模样。船舱里甚至“长”出了两个座位和放置物品的凹槽。
薛驼子绕着独木舟转了两圈,啧啧称奇:“这手‘木味调形’……丫头,你现在到底什么境界了?”
玉笋收回手,脸色更白了,额头上全是虚汗:“勉强……够用。”
她刚才用的不是普通的至味之道,是融合了慧明师太“味禅”记忆后觉醒的新能力——以“滋味”为媒介,干涉物质的本质。但这消耗极大,几乎抽干了她残存的力气。
玄真子扶住她,渡了一缕道胎生机过去。玉笋摇摇头:“省着点用……后面还有硬仗。”
三人将行囊搬上独木舟——其实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干粮、水囊、还有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四枚精粹石:熔心火、地冰、地沙,以及西漠找到的那枚土黄色晶体。
独木舟入水,出奇地稳。
玉笋坐在船头,玄真子划桨,薛驼子在船尾掌舵——虽然他声称自己“一辈子没下过海”,但摆弄起船桨来倒有模有样。
舟离海岸,驶向茫茫东海。
起初还好,海面平静,只有轻微的起伏。但越往外划,海水颜色越深——从近岸的浊黄变成深蓝,再变成墨黑。天空也阴沉下来,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前的沉闷。
最诡异的是,海面越来越“静”。
不是风平浪静的静,是……死寂。
没有海鸟,没有鱼跃,连波浪的声音都变得单调沉闷。空气里只有划桨的“哗啦”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玉笋一直盯着海水。
她的瞳孔里,金白火纹在缓慢旋转,像在“品尝”这片海域的异常。
忽然,她抬起手:“停。”
玄真子停桨。
独木舟在海面上轻轻晃动。
玉笋俯身,手臂探入海水。她的手在墨黑的水中停留了三息,然后抽出来——指尖,沾着一缕黏稠的、暗红色的东西。
像血,但不是血。
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空洞的“咸”。
“是‘味髓’。”玉笋轻声说,“海水被抽走本味后留下的残渣。就像熬完高汤剩下的骨头,精华没了,只剩空壳。”
她甩掉指尖的粘液,看向前方:“我们接近核心区域了。”
话音刚落,海面起了变化。
不是波浪,是……漩涡。
一个接一个的小漩涡在海面形成,旋转着,发出“汩汩”的吸水声。漩涡不大,但数量极多,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独木舟被卷得左右摇晃。
玄真子全力稳船,冰火之力在脚下蔓延,凝住舟底,像锚一样固定。但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海水开始倒灌进船舱。
“这不是自然漩涡!”薛驼子吼道,“水下有东西!”
玉笋趴在船边,探头往水里看。
墨黑的海水深处,隐约能看见一道道黑影在游弋——不是鱼,是更细长、更扭曲的东西。像海蛇,但比海蛇大得多,每一条都有大腿粗,长度超过三丈。
黑影围绕着独木舟游动,越来越快,搅动海水形成更多漩涡。
“是‘噬味蟒’。”玉笋认出来了,“悬壶古籍里记载的深海异种,以‘滋味’为食。它们通常栖息在海沟深处,不会出现在浅海……除非,有人用大量的‘味髓’喂养,把它们引上来了。”
话音刚落,一条黑影破水而出!
果然是蟒——通体漆黑,鳞片细密,头部扁平,嘴裂开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针尖般的细牙。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陷的孔洞。
它张开巨口,不是咬向人,而是……对着独木舟喷出一股黑水。
黑水腥臭扑鼻,所过之处,空气都泛起波纹——那是在抽取周围的“味道”!
玄真子反应极快,左手冰盾竖起,挡住黑水。冰盾接触黑水的瞬间,表面迅速“褪色”——不是腐蚀,是失去“冰”的味道,变得像普通的白水,然后溃散。
“它们能吞掉能量的‘本味’!”薛驼子脸色大变,“没了本味,法术就不成立!”
更多噬味蟒浮出水面。
十条,二十条,三十条……密密麻麻,把独木舟围得水泄不通。它们同时张口,喷出漫天黑水,像一场黑色的暴雨。
避无可避。
玄真子咬牙,准备硬扛——但玉笋拉住了他。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头,面对铺天盖地的黑水,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是……专注。
她在“品鉴”黑水的味道。
同息效应全开,玄真子能“尝”到她此刻感知到的一切:黑水不是单一的“吞噬”,它内部有复杂的“味层”——最外层是贪婪,中层是空虚,最深处是……痛苦。
这些噬味蟒,也在痛苦。
它们被强行喂养“味髓”,撑大了胃口,却永远填不满空虚。它们疯狂吞噬一切滋味,不是因为饥饿,是因为……渴。
渴求一种“完整”。
玉笋睁开眼睛,瞳孔里的金白火纹,在这一刻变成了……透明。
像两颗纯净的水晶,倒映着漫天黑水,倒映着深海,倒映着这片“无味之海”的真相。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黑水的呼啸:
“你们……也很苦吧。”
噬味蟒群停顿了一瞬。
玉笋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接纳”的姿势。
不是防御,不是攻击,是……邀请。
漫天黑水落在她身上,却没有造成伤害——它们像找到了归宿,顺着她的皮肤渗入体内,被她引导、分解、重组。
黑水中的“贪婪”被剥离,化作一缕黑烟消散;“空虚”被转化,变成纯净的能量滋养她的道基;而最核心的“痛苦”……
玉笋引导着那股“痛苦”,顺着黑水反溯,沿着噬味蟒喷吐的轨迹,逆流而上,灌回每一条蟒的体内!
噬味蟒群剧烈颤抖!
它们开始挣扎,翻滚,发出无声的嘶吼——不是痛苦,是……解脱。被强行喂养、撑大、扭曲的感知,在这一刻被玉笋的“味禅”抚平、净化、归位。
一条接一条,噬味蟒停止攻击,缓缓沉入海中。它们游到独木舟边,用头轻轻蹭了蹭船身,像是在道谢,然后转身,游向深海。
黑水散去,海面恢复平静。
玉笋身体一晃,跌坐在船舱里,大口喘气。她的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黑色纹路——那是吞噬过多“味髓”的后遗症,需要时间消化。
“你……”玄真子扶住她,声音发紧。
“没事。”玉笋摆摆手,指向东北方向,“那边……味道最‘空’。精粹石应该就在那里。”
独木舟继续前进。
越往东北,海水越黑,天空越暗。空气里的咸腥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感。像置身真空,没有味道,没有声音,连时间都变得模糊。
终于,在日落时分,他们看到了。
那不是岛,是……漩涡。
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漩涡,直径超过十里,中心深不见底,像大海睁开的眼睛。海水在这里不是向下陷,而是向上涌——从漩涡中心喷出,形成一道直径百丈的水柱,直冲云霄,然后在半空中散开,化作漫天水雾。
水雾笼罩方圆数十里,能见度极低。
而在漩涡边缘,悬浮着一座……建筑。
不是建在岛上,是凭空悬浮在海面之上。通体由某种黑色石材构成,造型古朴,像一座倒置的塔——塔尖向下,指向漩涡中心;塔基向上,探入水雾深处。
塔身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纹路里流淌着淡蓝色的光,和漩涡喷出的水柱相呼应。
“悬壶观……东海分观。”薛驼子声音发颤,“传说中的‘逆塔’。师父说,它建在归墟之眼上方,用来镇压海渊精粹石,防止归墟暴走……”
玉笋盯着那座逆塔,瞳孔里的透明色渐渐褪去,恢复成金白火纹。但火纹深处,多了一点……蓝。
海的颜色。
“塔里有人。”她说,“很多……痛苦的人。”
玄真子握紧船桨:“影组织?”
“嗯。”玉笋点头,“还有……被他们抓来的渔民、修士、海族……都在塔底。他们在用活人的‘生机之味’,喂养塔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茧。”玉笋闭上眼睛,感应了片刻,“很多茧……和冰渊那个一样,但更大,更成熟。它们快要……破壳了。”
薛驼子脸色惨白:“他们要在归墟之眼上孵化饕餮茧?!疯了!一旦破壳,茧会吞掉整个漩涡的能量,引发归墟暴走——到时候东海会变成真正的死海!”
“阻止他们。”玄真子说。
“怎么进去?”薛驼子看向逆塔——塔身光滑,没有门窗,只有那些流淌蓝光的纹路,“那些纹路是上古禁制,硬闯会触发反击。”
玉笋没说话。
她盯着逆塔看了很久,然后忽然问:“你们……相信我吗?”
玄真子和薛驼子同时看向她。
“我要做一件事。”玉笋轻声说,“可能……会很冒险。”
“你说。”玄真子道。
“我要‘品鉴’整个逆塔。”玉笋说,“从塔基到塔尖,从表层到核心,尝出它每一处禁制的‘味道’,然后……找到最薄弱的那一点。”
她顿了顿:“但这个过程,我会完全放开感知,没有任何防备。如果塔里有人攻击我的意识,我可能会……彻底迷失。”
玄真子沉默三息,然后盘膝坐下,左手按住玉笋的背心,右手按在她头顶。
“我护着你。”他说,“道胎之力,加上同息效应,应该能挡住大部分精神冲击。”
薛驼子也坐下,烟杆插在船板上,双手结印:“老头子虽然不济,但护住肉身没问题。你们专心。”
玉笋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品鉴”。
意识像无形的触须,从眉心蔓延出去,触碰到逆塔的塔基。第一层味道涌来:是“坚固”,像万载玄铁,厚重不可摧。
但玉笋没有停。
她的意识顺着塔身向上“攀爬”,每一寸石料,每一道纹路,都在她的“品尝”中变得透明。禁制的味道复杂而精妙:有“反弹”,有“吞噬”,有“迷惑”,有“禁锢”……层层嵌套,环环相扣。
但再精妙的禁制,也有“味道”。
而只要有味道,就能被品鉴、被分析、被……理解。
一炷香。
两炷香。
三炷香。
玉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玄真子能感觉到,她的意识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逆塔的反击虽然被他和薛驼子挡住了大半,但余波依然冲击着她的识海。
更糟糕的是,塔内传出了回应。
不是攻击,是……呼唤。
像无数个声音在低语,在哭泣,在哀求。那是被囚禁在塔底的生灵,他们感受到玉笋的意识,像溺水者抓住稻草,拼命传达着痛苦和绝望。
玉笋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尝”到了那些痛苦:被抽走生机的虚弱,被喂养茧丝的恐惧,对家乡的思念,对死亡的麻木……
这些情绪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但她没退。
反而主动“拥抱”了那些痛苦。
她用意识传递回一个信号:我在,我会救你们。
然后她继续向上,抵达塔身中段——
在这里,她“尝”到了茧的味道。
不是一只,是成百上千只。密密麻麻,像蜂巢一样附着在塔内壁上。每一只都在搏动,都在贪婪地吮吸着从塔底输送上来的“生机之味”。
而所有茧的根系,都连接着塔心深处的一枚……晶体。
海渊精粹石。
它悬浮在塔心,通体湛蓝,内部有液体般的能量流转。但此刻,晶体表面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是茧的根系。它们在抽取精粹石的能量,加速自身的孵化。
玉笋的意识触碰到精粹石的瞬间,晶体猛地一颤!
一股磅礴的、冰冷的、带着深海无尽威压的能量反冲回来!
那不是攻击,是本能的排斥——精粹石在被污染,在挣扎,在求救。
玉笋的意识被冲得差点溃散。玄真子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同息效应下,他也承受了冲击。
“找到了……”玉笋咬牙,意识锁定塔身某处,“东北角,离塔基三丈七尺处……那里是禁制最薄弱的地方。但……”
她顿了顿,声音苦涩:“那里也是……茧最多的地方。”
玄真子睁开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要从茧堆里杀进去。”薛驼子脸色难看,“破了禁制,就会惊醒所有茧。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是成百上千只即将孵化的饕餮茧——还有守着它们的影组织。”
三人沉默。
海风呼啸,漩涡轰鸣。
玉笋的生机,还剩一天半。
许久,玄真子站起来,把玉笋扶到船舱里坐好,然后从怀里掏出四枚精粹石,一字排开。
熔心火赤红,地冰湛蓝,地沙土黄,还有西漠那枚——四枚晶体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不同色泽的光芒。
他看向薛驼子:“有办法用这些,暂时压制茧的孵化吗?”
薛驼子盯着精粹石看了很久,忽然一拍大腿:“有!师父说过,五行精粹石相生相克,如果能布成‘四象封灵阵’,可以暂时封印一切活物的生长——包括茧!”
“需要多久?”
“半个时辰。”薛驼子说,“但阵法范围不能太大,只能罩住塔身那一角。而且布阵期间不能被打扰,否则反噬会要我们的命。”
玄真子点头:“够用了。”
他看向玉笋:“你继续感应塔内情况,告诉我们什么时候破禁最合适。我和驼子布阵。”
玉笋重重点头。
独木舟缓缓靠近逆塔东北角。
距离十丈时,能清晰看见塔身上的纹路了——那些淡蓝色的光在黑暗中流淌,像活着的血管。而塔壁表面,果然布满了暗红色的凸起,拳头大小,密密麻麻,像癞蛤蟆的背。每个凸起都在微微搏动,里面隐约能看见蜷缩的影子。
茧。
薛驼子从包袱里掏出四面小旗——红、蓝、黄、白,分别对应火、冰、土、以及他自备的一枚“风灵石”。他把四面旗插在独木舟四角,然后将四枚精粹石放在对应的位置。
玄真子盘膝坐于舟中,双手结印,道胎之力全力运转。熔心火在丹田跳动,释放出精纯的火属性能量,注入红色小旗。
薛驼子则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舟板上刻画阵纹。每画一笔,就念一句口诀:
“东方青龙,属木,化风,主生发——镇!”
白色小旗亮起青光。
“南方朱雀,属火,化焰,主毁灭——镇!”
红色小旗亮起赤光。
“西方白虎,属金,化冰,主肃杀——镇!”
蓝色小旗亮起白光。
“北方玄武,属水,化土,主归藏——镇!”
黄色小旗亮起黑光。
四色光芒从四面小旗升起,在空中交织,凝成一个四色光罩,将独木舟和逆塔东北角笼罩在内。
光罩成型的瞬间,塔壁上那些暗红色的茧,同时剧烈震颤!
它们感应到了威胁,开始疯狂搏动,试图提前孵化。茧壳表面裂开细缝,里面传出尖锐的嘶鸣,像无数只幼鸟在尖叫。
“快!”薛驼子吼道,“阵法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必须破禁、取石、救人!”
玄真子已经动了。
他纵身跃出独木舟,脚踏虚空,几步跨到塔身前。左手凝霜,右手聚火,冰火之力在掌心交融,凝成一道旋转的、半透明的尖锥。
瞄准玉笋指出的那一点——
刺!
尖锥刺入塔壁。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像鸡蛋壳碎裂。
塔壁上,淡蓝色的禁制纹路以刺入点为中心,迅速暗淡、崩解。一个直径三尺的洞口出现在眼前,边缘光滑,像被融化过。
洞内,是塔的内部。
黑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腥甜味——那是生机被抽走后,血肉腐败的味道。
玄真子正要进去,玉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
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洞口前,探头往里看。
瞳孔里的金白火纹疯狂旋转。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脸色苍白:“里面……有埋伏。三十七个黑袍人,埋伏在通道两侧。还有……七个茧,已经半孵化,守在精粹石旁边。”
她顿了顿,看向玄真子:“我有个计划。”
“说。”
“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从侧面绕进去。”玉笋指向洞口上方——那里有一道裂缝,很窄,只能容小孩通过,“我用至味之道改变自身‘味道’,让他们把我当成……同类。”
玄真子瞳孔一缩:“太危险!万一被识破——”
“没时间犹豫了。”玉笋打断他,指了指塔壁上那些越来越亮的茧,“它们快撑破阵法了。而且……”
她看向洞内深处,眼神坚定:“那些被囚禁的人……等不了了。每多等一息,就多死一个人。”
玄真子盯着她看了三息,然后重重点头。
“小心。”
“嗯。”
玉笋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眉心那点淡金火纹脱离飞出,在她周身环绕。火纹所过之处,她的“味道”开始改变——从鲜活的人味,变成了一种……空洞的、贪婪的、带着茧丝气息的味道。
像一只正在孵化的茧。
然后她身体开始缩小——不是真的变小,是“存在感”在减弱,像要融入黑暗。最后她纵身一跃,像一只壁虎,贴在了洞口上方的裂缝处,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玄真子看着她消失,然后转身,面对洞口。
他调整呼吸,冰火之力在体内奔涌,道胎内的红莲绽放,熔心火跳动加速。
然后他迈步,踏进黑暗。
脚步声,在寂静的塔内,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