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熠已端坐在内侧，同色的青色长衫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墨发被一只羊脂玉冠束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些许倦色。
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唯有紧蹙的眉峰，泄露了几分难掩的疲惫。
渊阙放轻脚步坐下，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落在玄熠的侧脸上——从挺直的鼻梁，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再到垂在膝头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竟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悄悄从袖中滑出，指尖一点点朝着玄熠的袖口摸索过去，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既期待又紧张。
“做什么？”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渊阙的指尖顿在半空。
玄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灿如星河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刚被惊扰的冷厉，直直看向他。
可那冷厉只持续了一瞬，便像是被渊阙的模样晃了神——少年裹在蓬松的狐绒斗篷里，脸颊被衬得莹白如玉，眉梢带着未散的软意，一双眼睛亮得像盛了春日的溪水，连带着方才那点“小动作”，都显得天真又可爱。
玄熠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目光软了几分。
渊阙飞快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未触碰到衣料的空落，他抿了抿唇，声音放得软绵：“我看夫君满脸疲惫，可是军营太累了？”
他刻意避开了“没碰到”的遗憾，只盯着玄熠的眉峰，想替他抚平那点褶皱。
玄熠沉默了片刻，目光移向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淡得像风：“并不。”
他没说，军营的累是筋骨上的，而这几日夜里反复出现的、关于眼前人的梦境，才是让他真正疲惫的缘由。
他不敢再看渊阙，怕自己的目光会泄露更多，只能任由车厢里的沉默再次漫开，唯有松墨香与狐绒的暖香交织在一起，悄悄缠上了彼此的衣角。
渊阙就这样看了玄熠一路，等进了皇宫走出马车，渊阙才堪堪收回了那热烈的目光，让玄熠悄悄松了口气。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刺破殿外暮色，裹着帝王仪仗特有的威严，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间回荡。殿内原本细碎的交谈声瞬间掐断，满朝文武齐齐敛衽垂首，连衣料摩擦的轻响都压得近乎无声，唯有衣摆扫过金砖地面的微音。
“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此起彼伏的叩拜声中，官员们纷纷屈膝跪地，锦缎官袍铺展在冰凉地面，如一片规整的深色浪潮。
唯有渊阙，仍挺拔地站着——他身着元国特有的银纹烟霞裙，墨发挽成垂挂髻，仅用一枚羊脂玉簪固定，裙裾垂落的弧度利落，在满殿俯首的人影里格外惹眼。
作为和亲而来的元国三公主，她他按礼无需行跪拜之礼，只微微颔首，冲着高座上的帝后屈肘拱手，动作不卑不亢，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从容。
御座上的皇帝扫过殿内，自然瞥见了这“鹤立鸡群”的身影。
今日是宫宴，满堂喜庆，他不愿为礼节扫了兴致，只淡淡抬了抬手，声音沉缓如钟：
“众爱卿平身，今日佳节，不必拘于俗礼。”
“谢陛下！”
众臣齐声应和，起身时整齐地拂了拂衣摆褶皱，各自归位入席。
很快，身着宫装的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玛瑙碗盛着清蒸麒麟鱼，白玉盘托着炙烤驼峰，琉璃盏里码着水晶虾球，佳肴香气漫过殿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悬挂的宫灯，将氛围烘得愈发热闹。
众人皆候着皇帝先动筷，待御座上的银筷夹起一块水晶肘子，殿下官员才松了气，纷纷执筷进食，殿内渐渐响起杯盏碰撞与轻声交谈的声响。
渊阙却没什么胃口，银筷在碗里的米饭上轻轻拨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斜对面的玄熠身上。
玄熠是当朝镇国将军，今日穿暗红色锦袍，衬得面容愈发刚毅，此刻正端着酒杯听副将说话，眉头微蹙，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渊阙心思一动，忽然抬手叫住身旁仆从，从托盘里接过那只盛着琥珀色佳酿的酒壶。
他起身走到玄熠桌前，不等对方反应，便拿起他面前空了的酒杯，手腕轻抬，清冽酒液缓缓注入，泛起细密酒花。
玄熠举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维持着举杯的姿势，沉默地看向身旁突然凑近的渊阙——他嘴角噙着浅淡笑意，眼尾微微上挑，鬓边垂落的碎发随着动作轻晃，与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元国公主判若两人。
玄熠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渊阙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几分刻意放软的温柔：“夫君，快喝吧，这些小事交给我就好。”
话音落，渊阙放下酒壶，又拿起公筷在满桌菜肴里扫了圈，最后夹了块最鲜嫩的鱼腹肉。
他低头，指尖灵巧地捏着细刺，一点点挑出来，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随后才将去刺的鱼肉放进玄熠碗里。
玄熠怔怔看着斟满的酒杯，又低头瞧了瞧碗里莹白的鱼肉，喉结动了动，半天只憋出一句略显生硬的话：“谢谢公主……”
接下来的时辰里，玄熠的酒杯刚空，渊阙的酒壶就及时递来；他碗里的菜刚见底，公筷就夹来新的——有时是软糯的栗子鸡，有时是清甜的玉笋，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渊阙做得兴致勃勃，嘴角笑意就没落下过；而玄熠不知怎的，竟也没拒绝，偶尔甚至会在渊阙低头挑鱼刺时，默默拿起糕点碟里的桂花糕递过去。
两人一递一接间满是默契，那副旁若无人的恩爱模样，落在周围官员眼里，引来了阵阵羡慕的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