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睁开眼的时候，江砚洲正蹲在炉子前熬粥，背影挺得笔直，像根插进地里的木桩。锅盖一掀，白气“呼”地窜出来，糊了他一脸。
她刚想笑，肚子就先叫了。
“醒了？”他耳朵跟装了雷达似的，头也不回，“米汤快好了，再等三分钟。”
“三分钟？你还带表了？”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胳膊一软又跌回去。
江砚洲立马转身，两步跨到炕边，手伸到她肩下：“别乱动。”
“我自己能行……”
“你不行。”他直接把她扶正，顺手把枕头垫高，“医生说产后七天不能久坐，你当耳旁风？”
慕晴翻白眼：“我生了个娃，不是生了个废人。”
“可你现在连筷子都拿不稳。”他从床头小碗里夹起一根削得细细的萝卜条，递到她嘴边，“张嘴。”
“我自己——”
“张嘴。”他声音不高，但眼神一沉，那股部队里带出来的劲儿就压过来了。
她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张了嘴。萝卜条脆生生的，咬下去“咔”一声，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怎么了？”他立刻察觉，手指蹭了蹭她嘴角，“太咸？”
“咸你个头。”她抽过毛巾擦嘴，“我就寻思，你要是在战场上也这么伺候伤员，敌人都得感动投降。”
江砚洲没接话，只低头看了看锅，又跑回去搅了搅粥。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搪瓷杯，里面晃着淡黄的液体。
“这是啥？”她皱眉。
“红糖水，加了姜汁，驱寒。”
“你咋比我妈还会唠叨？”
“你妈没来。”他语气平淡，“也没资格来。”
慕晴一愣。
上个月她养母还想上门讨喜钱，被江砚洲一句“产妇忌外人”堵在门外，连门槛都没踏进来。
她忽然笑了：“排长同志，你现在管天管地，还管我喝不喝红糖水？”
“我只管你。”他把杯子塞进她手里，“喝完躺下，悦悦该醒了。”
话音刚落，摇篮里果然传来哼唧声。江砚洲一个箭步过去，动作利索地抱起孩子，手腕一翻就托稳了脑袋。这手法，比他当年甩枪栓还熟练。
“哟，三天练成育儿专家？”她歪头看，“你以前抱过别人家娃？”
“没有。”他低头检查尿布，“但我看了三遍《妇幼保健手册》。”
“打住！”她举手，“再说下去我要怀疑你枕头底下藏的是《育婴指南》不是《毛选》了。”
江安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破碗，里面浮着两个荷包蛋。“娘！爹让我煮的，我没烧糊！”
“不错啊小厨神。”她伸手要接，江砚洲却抢先一步拿过去，用筷子戳了戳蛋黄。
“熟了。”他点头，才递给她，“江安火候掌握得挺好。”
“那是！”江安挺胸抬头，“我以后要当一级厨师，专门给悦悦做饭！”
“先把你鞋上的泥巴处理了。”江砚洲瞥了一眼他脚底，“再去洗洗手。”
江安吐了吐舌头，蹦跶着往外跑。慕晴一边啃蛋一边嘀咕：“你这当爹的，管得比生产队队长还宽。”
江砚洲正在换褯子，头也不抬：“你昨晚半夜踢被子，今早咳嗽两声，心跳比平时快八下，体温升了零点三度——这些你不说，我得管。”
她差点被蛋噎住：“你连我心跳都数？！”
“脉搏。”他纠正，“搭的。”
“……你属大夫的吧？”
“属你家的。”他终于抬眼看她，眼角微弯，“只伺候你一个。”
她脸一热，赶紧低头嗦粥。小米熬得稀烂，甜丝丝的，滑进胃里暖洋洋的。她偷偷瞄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能把糙汉和奶爸两种身份切换得这么丝滑？
正想着，江砚洲抱着孩子走过来，把悦悦轻轻放进她怀里。“吃了吗？”
“吃了。”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这丫头，眼皮一抖一抖的，是不是饿了？”
“饿了。”他应得干脆，“我冲奶粉去。”
“等等！”她突然拽住他袖子，“今天能不能让她试试亲喂？医生说有利于恢复。”
江砚洲整个人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故意拖长音，“让悦悦吃我奶。”
“我……我去烧水。”他拔腿就想走。
“站住！”她冷笑，“江排长，你连敌人都敢正面刚，咋不敢看我胸口？”
“我不是……我是怕……”他卡壳了半天，憋出一句，“怕你不舒服。”
“我不舒服的是你这态度。”她翻白眼，“你再这样，我怀疑你心里藏着别的女人，不敢看我是因为愧疚！”
“我没有！”他猛地回头，声音都急了，“我这辈子碰过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屋子里突然安静。
慕晴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哎哟，还来劲了？行，那你转过来，别偷看，我调整姿势。”
江砚洲背对着她，站得笔直，手指紧紧扣着门框。
她折腾半天，终于搞定，轻咳两声：“行了，你可以回头了。”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呼吸明显放轻。
“她……吃得挺好。”
“废话，我奶又香又甜，全村独一份。”她得意，“你闻闻，有股革命气息。”
江砚洲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
他蹲在炕边，盯着女儿的小嘴一嘬一嘬，忽然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啥？”
“谢你愿意让我……参与这一切。”
慕晴怔了怔，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傻了吧你？这不是你的家吗？”
他没说话，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她膝盖上，肩膀微微发颤。
江安这时候又探头进来：“爹！尿布盆满了！”
江砚洲立刻起身，大步走出去。
慕晴看着他背影，忽然喊：“江砚洲！”
他回头。
“你这样，让我舍不得你走。”
他站在门口，阳光从背后照进来，把他整个人镶了道金边。
他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了西屋。
院子里传来搓洗尿布的声音，哗啦啦的水响，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