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的硝石味在第七日清晨达到了顶点。
港口外围的十二座炮台已经全部完成改造——不是简单的加固,而是在墨衡主导下,用曦文明遗产中的“相位稳定技术”重新构筑了炮基。每座炮台底部都埋设了三层交错排列的暗金色晶石,晶石表面蚀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连通着地下新铺设的能量导管。
“这叫‘秩序共振基座’。”墨衡站在最大的中央炮台上,对身边的慕容翊解释,“原理是将炮击的物理冲击转化为相位震动波,通过基座扩散到整个防御体系。简单说,敌人打我们一炮,力量会被分散到十二座炮台共同承担——除非他们能一击摧毁所有基座的同步链接。”
他指了指炮台前方海面上漂浮的几十个不起眼的黑色浮标:“那些是‘相位干扰浮标’。一旦开战,它们会释放定向相位乱流,扰乱铁甲舰的观瞄系统和弹道计算。虽然不能完全阻止炮击,但能把命中率降低三到四成。”
慕容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海平面尽头。肩窝的绷带下,伤口的刺痛感比昨日更强烈了,但刺痛中那种“连接感”也越来越清晰——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从伤口深处延伸出去,穿过海面,穿过虚空,连接着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王爷,您的伤……”墨衡注意到他按着肩部的手在微微颤抖。
“无妨。”慕容翊放下手,“格物院那边进度如何?”
“新式‘破军钢-晶石复合装甲’已经完成第一块样板测试,抗贯穿能力比纯钢板提升五成,但重量也增加了两成。”墨衡快速汇报,“‘秩序锚’的小型化版本完成了七台,可以安装在战船上提供短时间的相位稳定。还有……方磐昨天苏醒后,提出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他说,既然遗产是以‘灵感’形式传递给特定个体,那我们应该主动‘引导’这种传递。”墨衡压低声音,“他建议在天津设立一个‘遗产共鸣场’,用从旧河道带回的那些晶体碎片作为核心,主动吸引更多与防御、战争相关的遗产信息集中到天津的工匠和士兵身上。”
慕容翊眼神一凝:“有风险吗?”
“有。方磐自己也承认,这种主动引导可能会让遗产传递‘过载’,导致接收者精神崩溃。但他坚持说,比起被动等待零星灵感,集中引导是应对眼前危机的最优解。”墨衡顿了顿,“他还说……这是沈夫人会做的选择。”
听到那个名字,慕容翊肩窝的刺痛骤然加剧。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准了。但设置三层防护:所有进入共鸣场的人必须自愿且签署生死状;方磐本人全程监控,一旦有异常立刻中断;靖安司派人二十四小时值守,必要时强制隔离。”
“是。”
“另外,”慕容翊望向港口内正在加紧改造的战船,“给每艘参战船只配备至少一名遗产接收者。不需要他们战斗,只需要他们……在关键时刻,可能会‘突然知道’些什么。”
墨衡心领神会地点头。
就在这时,港口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靖安司信使飞驰而至,翻身下马时几乎踉跄摔倒:“王爷!京中急报!成国公陆铮联合二十七名官员联名上奏,弹劾海政司、格物院‘擅启妖法、动摇国本’,要求陛下立即解散两司,焚毁所有遗产记录,并……将王爷您暂免摄政之职,以待审查!”
慕容翊脸上毫无意外之色:“陛下如何回复?”
“陛下当朝驳回奏本,但陆铮以死相谏,率众官员跪在太和殿外,声称若不清算‘妖法’,宁愿血溅丹陛!”信使的声音发颤,“朝堂……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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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皇城别院。
干涸的水榭池边,年轻公子正看着手中一块新制的玉板。玉板表面流动着实时数据——那是从天津港各处暗桩传回的备战情报,还有朝堂上每句话的速记。
“陆铮这个老顽固,倒是帮了我们大忙。”公子轻笑,“他越闹,慕容翊就越需要证明遗产的价值。而证明价值最快的方式,就是在战场上用出来。”
他身后的灰袍人之一低声问:“需要推动保守派进一步施压吗?”
“不必。让他们自然发酵就好。”公子放下玉板,“真正有趣的是这里——”
他指向数据流中的一行:“方磐提议建立‘遗产共鸣场’,慕容翊已批准。预计三日内可建成。”
“主动引导遗产传递……”公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方磐这个变量,进化速度超出了预期。他从一个普通的工匠,变成了能理解遗产传递机制、并敢于主动干预的‘引导者’。这种变化,正是我们想观察的。”
“但这样会加速睿国对遗产的消化。”另一灰袍人说,“可能打乱我们的观察节奏。”
“那就调整观察重点。”公子站起身,走到院中的古槐树下。树干上,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密的暗金色纹路,与曦塔壁上的纹路如出一辙。“我们不再观察‘遗产如何缓慢渗透’,转而观察‘一个文明在外部压力下,如何极限压榨遗产潜力’。”
他抚摸树干的纹路:“传令所有暗桩,从今天起,记录重点转向以下几点:一,遗产共鸣场的实际运行效果及副作用案例;二,睿国军方对新技术的接受与改造能力;三,普通士兵和工匠在获得超前知识后的心理变化;四……”
他顿了顿:“慕容翊肩伤的反应数据,优先级提到最高。”
“为何?”灰袍人不解,“那只是一个旧伤。”
“不,那不是旧伤。”公子转身,眼中第一次露出不确定的神色,“七天前北海湮灭时,我捕捉到一道异常相位波动——从湮灭中心射出,精准连接到了慕容翊的伤口。那不是沈玲珑能主动发出的,更像是……某种自动触发的‘保险机制’。”
他走到石桌前,桌上摊开着一张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相位图谱。
“看这里。”公子指着图谱上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节点,“这个波动频率,与星炬的本源频率完全一致。但星炬应该已经随着沈玲珑一起湮灭了,除非……”
他抬起头:“除非沈玲珑在最后时刻,把星炬的‘火种’——不是完整的星炬,而是最核心的那一点秩序本源——通过某种方式,寄存在了慕容翊身上。”
三名灰袍人同时一震。
“这不可能!星炬是秩序本源的直接显化,怎么可能转移给凡人——”
“所以这才是最值得观察的部分。”公子打断他们,“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沈玲珑完成了曦文明六千年都没做到的‘秩序权限分割与转赠’。这比遗产本身更重要,因为这触及了秩序的本质问题:秩序之力,是否可以被凡人承载、使用、而不被其反噬?”
他重新坐回池边,眼神灼热:“所以,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不只是睿国与烈日帝国的冲突。它是星炬火种的第一次‘压力测试’。我们要看看,慕容翊这个凡人,能在多大程度上调用那份力量——以及调用之后,会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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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港,遗产共鸣场在第三日日落时分启动。
场地选在港口北侧一处废弃的仓库区,外围由三层靖安司精锐把守,内部则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空间中央立着一根三人合抱粗的暗金色晶柱——那是用从旧河道、东海、北海收集的所有晶体碎片熔铸而成,表面流转的符文复杂得让人头晕。
方磐站在晶柱前,双手按在柱体表面。他脸色依然苍白,但眼中那种淡金色的微光比之前更稳定了。
“开始吧。”他对墨衡点头。
墨衡在控制台前操作,十二台小型秩序锚围绕晶柱启动,释放出同步的相位稳定场。场内的空气开始“变稠”,光线出现细微的扭曲,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第一批自愿者,进入。”玄七在入口处下令。
五十人鱼贯而入。他们中有铁匠、木匠、船工,也有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每个人都签了生死状,每个人都被告知了风险。但没有人退缩——要么是出于对国家的忠诚,要么是出于对“神赐知识”的渴望,要么……只是不想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毫无用处。
方磐闭上眼睛。
识海中的数据茧全面展开,这一次,他不再被动接收遗产信息,而是主动“呼唤”。他将自己对天津防御的需求、对新型武器的设想、对战术变革的渴望,全部转化为一种特殊的“频率”,通过晶柱放大,发送向遗产所在的相位维度。
就像在黑暗的图书馆里,大声喊出你想要的书名。
一息、两息、三息……
晶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中,无数细密的光丝如柳絮般飘散,每一缕光丝都精准地落向一个自愿者的眉心。光丝接触皮肤的瞬间,没入体内,消失不见。
然后,变化开始了。
第一个铁匠突然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疯狂画图——那是一套全新的锻锤联动装置,可以将破军钢的锻造效率提升三倍。
第二个船工猛地抬头,指着仓库墙壁喊:“那里!应该加装弧形的护板!炮弹打过来会滑开!”
第三个年轻士兵则开始喃喃自语一套复杂的旗语和鼓点配合体系,那是连老兵都没见过的战场通讯方式。
五十个人,五十种不同的“顿悟”。
但并非所有人都顺利。
第十七个,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木匠,在接收到光丝的瞬间突然抱头惨叫,鲜血从七窍中涌出。方磐立刻切断与他的连接,玄七带人冲上去将他抬出治疗——检查结果是“信息过载导致脑部毛细血管破裂”,虽无生命危险,但可能会永久失去部分记忆。
第二十三个,一个年轻的炮兵军官,接收光丝后突然变得异常亢奋,开始胡言乱语关于“用星辰轨道计算弹道”的疯狂理论,直到被强制镇静。
成功率:七成。
死亡率:零。
致残率:百分之四。
“数据记录完成。”墨衡在控制台前快速书写,“第一批效果符合预期。建议休整三个时辰后,进行第二批。”
方磐松开按在晶柱上的手,踉跄后退,被玄七扶住。
“你怎么样?”玄七问。
“有点……累。”方磐苦笑,“主动引导比被动接收消耗大十倍。但我能感觉到,遗产的‘流向’正在改变。更多与战争相关的知识,正在向天津汇聚。”
他看向仓库外渐暗的天色,看向港口方向那些正在加装新装备的战船。
“还不够。”他低声说,“我们还需要……更决定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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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黄昏。
距离烈日帝国最后通牒的期限,还有三日。
慕容翊站在天津港最高的了望塔上,看着海平面上隐约可见的、属于烈日帝国侦察舰的桅杆剪影。
他肩窝的伤口,此刻灼热得像烧红的烙铁。
但伴随着灼痛的,是一种奇异的“感知”——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港口内每一处防御工事的能量流动,能“感觉”到那些遗产接收者脑中翻涌的灵感,甚至能“感觉”到……海底深处,那些被曦文明遗产唤醒的、古老的相位结构的“呼吸”。
仿佛整个天津港,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活着的防御体系。
而他,是连接这个体系的……枢纽。
“王爷。”沈明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密旨。”
慕容翊接过密封的铜管,掰开蜡封,取出里面的绢帛。
绢帛上只有一行字,是萧景睿亲笔:
“三日后,朕亲临天津。”
慕容翊握紧绢帛。
海风呼啸而过,扬起他玄色披风的一角。
肩窝处,在那绷带遮掩之下,一个微小的、星辰般的金色光点,正透过皮肉,隐约闪烁。
像一颗埋入血肉的火种。
等待着,被点燃的时刻。